《资治通鉴》卷三 周纪三 周赧王 姬延 五年（辛亥 公元前310年）

感觉自己在秦国再也得不到富贵，甚至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张仪，有了新的打算。他对秦武王嬴荡说：“从大王的角度考虑，山东之国有变，我王就有机会占领更多的土地。我听说齐王田辟彊痛恨微臣，我到哪个国家，他就会去讨伐它。微臣愿以无用之躯为大秦再尽绵薄之力，请大王允许我去魏国，齐国伐魏，两国将同困于战场。大王可以趁此机会进攻韩国，占领三川之地，挟持天子，掌握全天下的关防地图和户籍资料，此乃是称霸天下的帝王之业。”

嬴荡剧照

特别浪的嬴荡早就看张仪横竖不爽，但张仪毕竟是前朝老臣，又立下汗马功劳，贸然对他动手，必然会堵塞秦国的人才通道。所以嬴荡是忍了又忍，如今张仪主动要求离秦，还提出了有利于秦国的可行性方案，嬴荡乐得个眼不见心不烦，果断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次情非得已的离开，都被张仪包装成了主动为国赴难的义举，张仪的审时度势，精明果断，由此可见一斑。

而这个特别浪的嬴荡最终放了他特别看不惯的张仪一条生路，也从侧面向我们证明，所谓的暴秦，不过是腐儒的污蔑。秦法虽然严酷，但自有其运行机制。就是历代秦王也不会轻易触碰。这是秦国最终能一统天下的一个重要原因。

也不知道满口跑火车的张仪究竟为什么让田辟彊恨的咬牙切齿，张仪一到魏国，齐国真的就马上打了过来。

魏襄王魏嗣皱着眉看着张仪，一句“去你大爷的！”在嘴边滚了八百遍，最终还是为了不破坏人设，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张仪看着欲言又止的魏嗣，赶紧说到：“大王您消消气，不要担心，我一定让齐军打道回府!”魏嗣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张仪退了出去。

张仪回去以后，马上安排人手到楚国，借楚国使者之口对田辟彊说：“大王您糊涂啊，既然痛恨张仪，为什么又要做让秦王更信任张仪的事呢？”

田辟彊一头雾水的反问：“何以见得？”

楚国使者接着说：“张仪离秦，乃是和秦王约定好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造成魏、齐相攻而让秦国有机会夺取三川之地。如今大王您果然中计，对内劳民伤财，对外结怨邻国，还使秦王更加信任张仪。”

本着对张仪有利的事一概不为的基本原则，田辟彊迅速撤军归齐。而张仪也于当年在魏国的相位上寿终正寝。

张仪与苏秦都以纵横之术名扬诸侯，暴得富贵，天下人争相效慕。另有魏国人公孙衍，号曰：犀首，也以辩才闻名。其余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辈，纷纭遍布天下，皆以辩才与诈术较高低，不再一一赘叙；而其中以张仪、苏秦和公孙衍最为出名。

而在笔者看来，若以两位司马前辈的记录为准，真正堪称纵横大家的唯有苏秦一人。他矢志不渝，胸怀宽广，靠自己鞭辟入里的分析和对诸国心态的准确把握，开合纵之先河，联弱抗强，以布衣至卿相，在平民的奋斗史中留下了史诗般不朽的篇章。

更难能可贵的是，苏秦得志而不忘初心，舍身为死间，报答燕文侯的知遇之恩或文后的爱情，终至客死他乡，虽令人惋惜且略有瑕疵，但在笔者看来实是名士风流，侠骨柔情。

并且，苏秦在提携张仪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格局与智慧，远非其他纵横之士可比。更是将庞涓之流映衬的如蝼蚁一般。

反观张仪，虽然其成就足以与苏秦相提并论，其得到善终更是比苏秦更胜一筹。但是，还有三点我们也需要注意：

首先：张仪的起步是靠苏秦的激将和安排，用大家容易理解的事来类比，他们就像今天公司里的职业经理人和创始人兼CEO与的区别。

其次：张仪的连横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赖秦国强横的实力，而苏秦联弱抗强，组织和协调六个各怀鬼胎的国家，其难度要大的多。这就像如今在手机市场上，想利用苹果打击华为、小米、三星等一定远比联合华为等打击苹果容易。目前的事实是，光是将他们联合起来就没人能做到。

再次：楚怀王被骗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是张仪作为一国之相，公然行骗，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笔者并不是从道德的层面去否定他，而是因为，作为社群动物的人类，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有一些不可突破的底线，一旦越过这条线，整个群体因此将承受的损失，将远非当下的收益可比。以张仪自身来说，连横局面的迅速土崩瓦解，与他的言而无信脱不了干系。

并且，他那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欺骗，在当时和后世都给整个纵横学派，引来了无数的非议。

与他同时代的孟子就有过这样的议论：

“有些人说，公孙衍、张仪也算是大丈夫了，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而我不这么认为，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就和百姓一起共同奋斗，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才算是真正的大丈夫。”

笔者虽然不认可张仪的欺骗行为，但孟子所言亦不过又一次道貌岸然的自说自话。什么是天下之正位，什么叫天下之正道，笔者不敢妄论，但这绝不该由儒家独自定义，更不是你孟轲说了就算的。嘴上说着和百姓共同奋斗，但实际上更多的是想领着百姓奋斗，甚至想定义什么是奋斗。至于不得志则独行其道，亦不过是游说诸侯却始终得不到重用后的自我安慰。

而要说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那苏秦几乎堪称典范。

他身佩六国相印后依然为了燕国舍身赴死，岂不是富贵不淫？学成归来，四处碰壁，家人鄙视，却矢志不渝，岂不是贫贱不移？联弱抗强，以布衣之身行帝王不敢行之事，岂不是威武不屈？

孟子作为后世儒家所尊的亚圣，对纵横家和其他各家多有攻讦，但纵横家却少有谈论儒家的记录，这就像刘强东经常碰瓷马云，马云却很少主动提到他一样，事情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儒家的理想确实很美。但是他们那假装不食人间烟火，枉顾人性，喜欢从道德的角度对人说三道四的行为也着实让人讨厌。于是鸿篇巨制《大秦帝国》的作者孙皓晖在他的作品中杜撰了一个张仪痛骂孟子的桥段。笔者虽不能完全苟同，但认可孙先生的大部分观点。需要说明的是，张仪和孟子身处同一时代，都是各自学派的佼佼者。但是历史中并没有二人交锋的记录。所以下面这段引用的内容，我们看看就好。

张仪站在当殿，手中那支细亮的铁杖竟是直指孟子：“儒家大伪，天下可证：在儒家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墨子兼爱，你孟轲骂做无父绝后。扬朱言利，你孟轲骂成禽兽之学。法家强国富民，你孟轲骂成虎狼苛政。老庄超脱，你孟轲骂成逃遁之说。兵农医工，你孟轲骂为未技细学。纵横策士，你孟轲骂作妾妇之道。你张扬刻薄，出言不逊，损遍天下诸子百家！却大言不惭，公然以王道正统自居。凭心而论，儒家自己究有何物？你孟轲究有何物？一言以蔽之，尔等不过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整天淹没在那个消逝的大梦里，惟知大话空洞，欺世盗名而已！国有急难，邦有乱局，儒家何曾拿出一个有用主意？尔等竟日高谈文武之道、解民倒悬，事实上却主张回复井田古制，使万千民众流离失所，无田可耕！尔等信誓旦旦，称‘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事实上却维护周礼、贬斥法制，竟要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使万千平民有冤无讼、状告无门，天下空流多少鲜血？如此言行两端，心口不应，不是大伪欺世，却是堂堂正正么？儒家大伪，更有其甚：尔等深藏利害之心，却将自己说成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观其行，却是孜孜不倦的谋官求爵，但有不得，便惶惶若丧家之犬！三日不见君王，便其心惴惴；一月不入官府，便不知所终。究其实，利害之心，天下莫过儒家！趋利避害，本是人性。尔等偏无视人之本性，不做因势利导，反着意扼杀如阉人一般！食而不语、寝而不语、坐怀不乱，生生将柳下惠那种不知生命为何物的木头，硬是捧为与圣人齐名的君子！将人变成了一具具活僵尸，一个个毫无血性的阉人！儒家弟子数千，有几人如墨家子弟一般，做生龙活虎的真人？有几人不是唯唯诺诺的弱细无用。

虽然儒家问题颇多，但用来驾驭百姓，却是很好的工具。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意识到这一点，果断的给法家披上儒家的外衣，喊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口号，创造了中国第一个盛世。从此，在战国时代不受待见的儒学，成为中国最大的学派。

汉赋四大家之一，一生致力于恢复正统儒学的扬雄，在他的著作《法言》中发表了对纵横之学的看法。内容如下：

有人问：“张仪和苏秦跟着鬼谷先生学习纵横之术，之后二人凭此术各安中国十余年，这是事实吧？”

扬雄回答：“都是些骗子，圣人鄙视他们！”

那人又问：“哪么学习儒家的经典，但像张仪、苏秦一样做事，怎么样？”

扬雄回答：“那就更糟糕了，就像叫声像凤凰，却长了一声凶鸟的羽毛一样。”

那人接着说：“然而，孔圣人的学生子贡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扬雄回答：“子贡这样做是为了排解纷乱，而张仪、苏秦这样做，是为了得到富贵。”

那人继续问到：“张仪、苏秦敢于创新，不墨守成规，也算是人才吧？”

扬雄回答：“古代明君拒绝任用奸佞之人，是因为他无才吗？并不是，而是因为他虽然有才，但不是我们认同的才华。”

前面孟轲自行定义了正位和正道以及大丈夫，这会儿扬雄就试图定义什么是才华。敢情儒家两千年年前就学了MBA，深知一流学派定标准的真谛。

但笔者确信，不仅是一千多年后，在平定宁王之乱的过程中将这套“心怀正义，诈行天下”的方法，实践的淋漓尽致的儒家最后一个圣人，心学宗师王阳明读到此处会翻你一个白眼。

就是九泉之下的子贡，知道您为了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双重标准，都会觉得脸红，毕竟他不但是个很会赚钱的大商人，而且当年也和苏秦、张仪一样，是领着豪华车队，带着大量财物，游走于诸侯之间的。

田辟彊退兵之后，嬴荡估计是看夺取三川之地无望，就派甘茂着手清理门户，杀了造反的蜀相陈庄，并和魏嗣在临晋（今陕西渭南）举行了友好会谈。

而赵雍在这一年遇到了他的一生之爱——吴广之女孟姚，并立为皇后，生了一个实力坑爹的儿子——赵何。

《资治通鉴故事会之二十八：苏秦张仪 实安天下 孟子扬雄 空谈误国》

文：渔樵故纸（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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