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来，俄罗斯无疑是一个横跨欧亚的世界性大国。但在13世纪，情况并不如此。

1223年6月初，距离黑海和克里米亚半岛不远处，蒙古西征军的将领们正摆开宴席饮酒作乐。哲别、速不台等人坐在一个特别的木质平台上举杯畅饮。很显然，吱吱嘎嘎的响声表明这个木台并不稳固，但蒙古将领们毫不介意，却乐在其中。因为木台之下，正压着五花大绑的大约10位罗斯王公贵族。他们正在极度痛苦中慢慢骨折，陷入窒息。

回到故事最初，那个时代正值我国南宋时期，宋宁宗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对世仇金国的北伐，这位节俭勤恳但缺乏天赋的皇帝对内开始改革弊政，推行朱熹理学，希望能教化人民。短暂和平的曙光似乎降临到中原大地。但人世间的纷争何时曾真正结束？

俄罗斯大草原就还处于一片分裂境地，好似我国春秋战国一般。曾经强大一时的基辅罗斯由于王子们争权夺利，分裂出许多斯拉夫王公各自控制的小国。像基辅、梁赞、弗拉基米尔、诺夫哥罗德等等，时而和平往来，时而翻脸动起刀兵。

（13世纪世界地图与蒙古初期扩张，文史小茶馆加工。现代俄罗斯是历史上基辅罗斯的继承者）

此时，东方的天空阴云堆积，成吉思汗崛起了。长期一盘散沙的蒙古部落被凝聚起来，成为集权与游牧的融合体。很快，扩张开始了。西夏首先遭殃，被迫臣服。强大的宗主国金朝镇压不住，接连丧师失地，河北山东山西遭到大规模屠戮。接下来，西面松散的回鹘部落与内乱的西辽相继受难，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军纪森严的蒙古骑兵。不久，位于今日伊朗的花剌子模王朝仗着国力日强，杀掉了成吉思汗的使节。很快，蒙古大汗的愤怒由西征大军实现，他们不光击溃花剌子模军队，还将所过之处城市夷为平地，轻易永远抹掉了一个中亚大国。蒙古的兵锋继续向西，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遭到惨痛掠夺。他们的邻居库曼人钦察人统治着黑海到里海的广大地域，也算得游牧民族中佼佼者。可在蒙古军队入侵面前根本打不了胜仗，只能仓皇像西逃去。

东方草原传来的消息：

1223年初，基辅。冰雪刚开始有了消融迹象，罗斯宫殿里火气却异常旺盛。

（俄罗斯早期居民的生活状态绘画）

“鞑靼人来了！”科腾可汗（Köten，《新元史》称为库滩）在台阶下这样说。他喘着粗气，颇有性格的胡须一颤一颤，似乎长途逃难让这位库曼首领一时难以平复。

“我们得联合起来，很快他们就会攻到这里！”科腾摊开手，望着在场的罗斯贵族大公们。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冷漠眼神和不屑情态。

科腾有些急了，扯着毛皮领子大声嚷道：“那些鞑靼人看起来可不像会停下！他们从遥远东方来难道只是为了打猎？要知道，他们既凶狠又狡诈。先对我说结成什么联盟，结果却突然背后偷袭，我儿子、弟弟都惨遭毒手......”（《新元史》，乃甘言诱奇卜察克谓：「我等皆同类，无相害意，何必助他族以伤同类？」）

“鞑靼人？你们库曼钦察不就是他们同类么？哈哈哈！”罗斯王公们开始嘲笑科腾。

“狗咬狗啊，愚蠢至极。”

“别忘了，前年秋天你来我领地干了些什么。”有罗斯贵族狠狠说，他们瞪着科腾，仿佛要立刻算清旧账。

科腾怒道：“好啊，就像我说过，今天鞑靼人占了我的地盘，明天他们也会夺走你们的土地！”

“够了！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Mstislav Mstislavich）开了口。他控制着托罗佩茨（Toropets，今俄罗斯西部）以及加利西亚（Galicia，今乌克兰波兰）等地，是梁赞公主和斯摩棱斯克大公的儿子。过去在内战中表现非凡，并且多次对抗钦察部落入侵，勇名远扬。各位诸侯都敬他三分，此次会议便是大公带头召集。

科腾见状，只能压住火气闭了嘴。自己如今失去根基地盘，比不得过去，只能仰仗好女婿姆斯季斯拉维奇了。诸位王公也不再聒噪，他们转头看着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等待一个说法。

（库曼-钦察人典型的覆面，科腾可汗在战场上很可能是类似造型—文史小茶馆按）

“确实，过去我们曾经是敌人。”大公看了看科腾，站起身来。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况且，现在我们已经能够和和气气坐在一块儿了，不是吗？毕竟，那些谁都不认识的鞑靼人才是主要麻烦。”大公扫视了大厅里众人表情，继续道：“商队和库曼人带来的消息完全一致，足可以证实，鞑靼人一路抢掠前进，见人杀人，已经到了德涅斯特河。我们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下个目标。诸位！”他停了一下，说：“拿出点我们罗斯的气势来，准备好捍卫我们自己的城堡乡村了吗？”

诸侯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反驳，毕竟威胁越来越近，让库曼钦察人的面孔也显得不那么令人厌恶了。（俄罗斯称蒙古袭来为鞑靼入侵）

（俄罗斯千年纪念碑上的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和女婿丹尼尔）

罗斯联军与蒙古西征军（80000对23000）：

两个月间，罗斯人聚集起一支货真价实的大军，由大约18路诸侯王公组成。包括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Mstislav Mstislavich）率领的加利西亚部队，罗曼诺维奇大公（Mstislav Romanovich）和儿子女婿的基辅部队，切尔尼戈夫、斯摩棱斯克公国斯维亚托斯拉维奇（Mstislav Sviatoslavich）的部队，以及科腾可汗（Khan Köten）的库曼骑兵。至于弗拉基米尔公国和强大的诺夫哥罗德，他们因为要应对条顿骑士团在利窝尼亚的威胁，便难以抽身前来支援了。

（罗斯大公和部队形象）

根据现代西方历史学家估算，罗斯-库曼联军共有20000到80000人，在欧洲中世纪是一支庞大力量。他们以善战的罗斯贵族骑兵为核心，大越25%或者三分之一是老练战士。由于绵延不断的内战，使得职业士兵们经验相当丰富，很多诸侯本人便是优秀战士。除去大部分骑兵，罗斯军队还拥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步兵。这些由临时征召的村民组成，他们武器盔甲不一，战斗力参差不齐，但使用强弩和长矛阵也可以起到稳固阵容的作用。此外，库曼人填补了罗斯军队缺乏灵活机动力量的空白。长久以来他们充当拜占庭或者东欧诸国雇佣兵，挣钱之余也证明了自身实力，马弓手和枪骑兵带有传统草原特色。

（库曼覆面枪骑兵形象，他们多为轻骑兵，行动迅速）

望着蜿蜒前行的长长行军纵队，罗斯人没有不感到骄傲的。长期分裂几乎让他们忘记了曾经辉煌。今天，当他们看到庞大壮观阵容之时，许多人不禁畅想：若是将来罗斯诸国能够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之下，该有多么震撼世界。

此刻，蒙古军队已经推进到黑海畔的卡尔卡河（ Kalka River，今卡利奇克河）附近，但他们力量显得分散。成吉思汗派出的西征大军正多处开战，总指挥术赤（Jochi，成吉思汗长子）还驻留在咸海（里海以东），他身患疾病，无法再继续指挥。看起来蒙古军队受到削弱，不过他们的两位指挥官实在太有名气，完全可以让术赤安心修养，因为那就是哲别和速不台。

他们两人号称成吉思汗四大猛将之二，可以说亲手实现了蒙古从微末部落到强横大国的崛起。

（左为速不台，右为哲别）

哲别（者别，Jebe），成吉思汗赐予他这个名字，含义是“箭头”。象征着他们敌对交手时，哲别一箭射中铁木真坐骑脖颈的手段，也象征他历来一往无前的大胆作战手段。哲别被称为“历史上最伟大的骑兵将领”之一（the greatest cavalry general in history）。对金国的长期大规模战争中，哲别横行东北，在女真人根据地追杀女真骑兵，从辽阳一直打到居庸关，更两次突破这座森严要塞。西征开始后，哲别率2万人便击败西辽，并灵活勇猛的击溃花剌子模大军。当蒙古部队抵达高加索草原后，哲别以一次传奇性突袭消灭了即将参加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格鲁吉亚人。

速不台（Subutai），与搭档哲别刚猛的作风不同，速不台更擅长用最小代价取得胜利。从22岁独立领军开始，诡计就是他的代名词。决定金国和蒙古命运的三峰山之战时，他献计数次挑战引诱金军，导致完颜合达陷入绝境。第一次西征时，他和哲别完美配合，一路过关斩将，屠城灭国，可谓恐怖。他提前1年散布敌国的奸细可谓无孔不入，导致对方防线形同筛子。面对格鲁吉亚多达数千名骑士的强大部队时，速不台熟练使用诈败战术将其围歼，直接导致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失去了重要援军。不仅如此，日后他还将带领后辈们践踏匈牙利的大军，教育欧洲人何谓真正战术。（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笔者系列文章：敲开欧洲的大门——蒙古大军西征东欧之战（匈牙利篇））

我们可以想象，当这两位猛将踏上俄罗斯土地时，他们身影之后应该是一串串猩红的血色脚印。

不过，蒙古军因为术赤缺席，仅有20000到23000人，由速不台统一指挥。他们大多是传统蒙古轻骑兵，一部分是精锐具状重骑，另有少量工程辅助部队。

大战前奏：

1223年4月下旬，罗斯-库曼联军水陆并进，浩浩荡荡由多个方向前往基辅以南50公里的扎罗巴（Zaroba）集结。第聂伯河上，一艘接一艘的渡船货船满载着罗斯步兵。罗斯骑兵则沿着河岸集群进行，大量补给物资由船队或骡马车队运载着，仿佛举族迁徙。

（文史小茶馆自制，卡尔卡河之战地点。也能看到日后二战库尔斯克坦克会战，以及今天俄罗斯乌克兰争夺克里米亚之处）

大公们在扎罗巴相聚，大家举杯相迎，许多过去的仇敌亲戚，今天全都聚集一堂。当他们得知鞑靼人已经抵达黑海东岸时，恰巧蒙古军的10名使者也来到了营地。大帐内，罗斯贵族们各自安坐，蒙古使者致敬后，转达了哲别、速不台之意：

“我蒙古要讨伐的不过是钦察库曼人，与你们罗斯完全没有争端，绝不会前来侵扰。而且钦察库曼向来与贵国交战，如今你们何不帮我一同攻打这个仇敌？”

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没有先开口，他止住了咬牙切齿的科腾，因为这可汗几乎要立刻拔刀了。几位大公略略商议一下，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对蒙古使者说：

“你们先前就用这话骗过了钦察库曼人，如今又来诈我，让我们如何相信？”

大公说罢，打了个手势，卫兵当即一拥而上，将蒙古使者们拉出全数处斩。科腾赶出帐外，似乎只有亲眼看到蒙古人的血才能让怒火稍稍平息。

接下来几日，罗斯大公们正准备出兵主动攻击蒙古军，对方却再次派来了使者。

“哈哈哈，难道他们的使者都这么喜欢送死？”有人笑了。

“议和议和，你们看，鞑靼人倒是够执拗。”

“那什么速不台又建议和我们大家平分钦察库曼的地盘。哎，科腾，看看，你就这么不受待见啊？哈哈哈哈。”

大公们一面聊一面再次嘲笑科腾，让这位可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坐立难安。

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考虑再三，小声对他人讲：

“鞑靼人一再言和必有原因。那速不台举措犹豫，或许他在拖延时间......如果是等待增援，那局势就一分一毫也不能再拖下去！”

科腾闻言如梦初醒，拍腿而起：“说得好啊，这些家伙又在使诈！今天我来动手！”他说着就拔出弯刀，走向使者。

“住手！没这必要。”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制止了科腾，看着蒙古使者说：“回去告诉你们主人，等着开战吧！”

蒙古使者似乎早有准备，回道：“你们杀了我国使者，过错在先。既然上天让你等丧失心智，那真会自取灭亡。就请战场上决胜负吧！”（《新元史》杀我行入，曲在汝。天夺汝魄，自取灭亡。请一战以决胜负！）

话已说尽，罗斯、蒙古两军各自进入战斗状态。

（左一为罗斯贵族骑兵，其他为库曼钦察骑兵）

猎人与猎物：

1223年5月底，罗斯-库曼联军顺着第聂伯河向东南而行，沃利尼亚先遣队很快遇上了蒙古游骑。一阵轻骑兵之间的快速交战后，蒙古侦察小队被全部消灭。消息很快传遍罗斯全军，将兵们放下了心，大家对未知敌人的原有恐惧顿时冲淡许多。“可以好好干上一仗！”罗斯人这么想，库曼人也这么想。当工程师在第聂伯河上建立起一座临时桥梁后，数量庞大的联军们开始过河。步兵骑兵们熙熙攘攘，推挤着过桥往东去。只是人多桥窄，花了好几天时间，一些部队还拉在后面。某些贵族原本持保守态度，见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言辞激昂，他们也慢慢跟上了。

（罗斯军队和辎重）

罗斯联军1万多步骑渡河以后，发现蒙古军出现在眼前，他们似乎正准备后退。罗斯男儿们听闻鞑靼人横扫草原，早已按捺不住要跟他们较个高下，如今机会来临，个个都血脉贲张，跃跃欲试。

"来啊，兄弟们！立功发财机会到了！"

“噢哦，冲啊！一起上啊！”

罗斯将兵们吼叫着，以一股蛮荒之力扑向蒙古部队。蒙古军1000多骑兵见势不妙开始逃跑，联军哪里肯舍，罗斯轻骑兵和库曼骑兵飞奔追击，不多久就赶上对手。一阵短促激战后，罗斯联军把对方冲得七零八落，几个勇猛战士还把蒙古裨将哈马贝打下马来，当场将他抓获。见两战两胜，罗斯大公们兴致越来越高，他们开始享用缴获的蒙古军羊群并下令处死哈马贝。

毫无疑问，蒙古全军往东撤退已是事实。这时，联军中间突然产生不快，大公贵族们意见分歧严重，有人认为应该见好就收，有人认为应该斩草除根，库曼人则恨不得马上打回草原夺回自己领地。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不愧于他“大胆”的称号，首先带队向东追击寻机决战。其他贵族见状后大多陆续选择跟随，只是队伍走得先先后后，如同排着长龙一般。

（罗斯战士的形象复原）

（现代军事爱好者复原的库曼战士，带胡须的覆面头盔让人过目难忘）

罗斯军的选择给他们带来许多实际好处，接下来几天追逐蒙古军时零零散散抓获了好些俘虏。让士兵们更高兴的，是捕获了蒙古军来不及赶走的牧群。有什么比打着胜仗，嚼着鲜嫩羊肉更让人高兴的呢？虽然罗斯联军进行速度慢下来，但库曼人的草原老家已近在眼前。

1223年5月31日，联军抵达卡尔卡河（据信为现代乌克兰东部的kalchik河）。他们紧赶慢赶整整9天之后终于再次追上了蒙古军。

（今日位于乌克兰的卡尔利奇河美景，俄罗斯学者普遍认为战场就在此一带）

也许为了掩护撤离，蒙古军分队前来迎击。罗斯和库曼骑兵各自争先冲向敌军。胜利天平再次偏向罗斯人，他们一鼓作气很顺利的将蒙古轻骑打得四散逃窜。望着残敌仓皇过河狼狈不堪，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深感传言难信，那些鞑靼人并无高超之处，不过是皮袄弓刀这样的寻常游牧装备，即便数量再多也只算乌合之众。之前恐怕要怪科腾手下库曼人自己不争气罢了。

（文史小茶馆自制略图，罗斯联军赶上了蒙古军一部，并将其击退）

战胜之后，联军召开了临时军议。大帐里，争论分歧越来越表面化。

“时不我待，吾辈应乘胜进攻，一举击溃鞑靼人主力。”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首先发言。他又说：

“若是鞑靼援军到来合兵一处，必将是一场苦战。”

科腾在旁点点头，他当然非常支持女婿的意见。毕竟尽快夺回自己家乡是十万火急之事。

“还是慎重为好。我军远离基辅，敌情不明，不如在此修筑工事，等候敌军来攻。”有罗斯贵族表示应当持重。

“大军到此，若不主动出击，岂不成了笑话？”

“鞑靼人四处流窜，我军连追9日，人困马乏，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我军兵多将广，况且与库曼盟誓，助其重返草原当属情理之事。”

“若鞑靼人有诈，大军过河恐怕难以回转。如今已将其逐出边境，就地驻扎可保万无一失。”

“库曼本就是草原之民，以他们为前导何用怕鞑靼人诡计？”

争论许久，王公们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惹得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火起。他怒道：

“你等要留便留，我自带兵去寻鞑靼人决战！”言罢，大公拂袖而去，科腾忙不迭随后跟上。

很快，大公果然率领自己的加利西亚部队自行向东渡河。库曼钦察骑兵们与他同行，科腾把手下部署在罗斯贵族骑兵的前方和左右，以便让轻骑兵发挥协同作战优势。联军营地里乱哄哄闹成一团，见到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带队先走，其他贵族莫衷一是。经过考虑，切尔尼戈夫和斯摩棱斯克部队选择跟随大公。毕竟大公善战之名让他们认为值得依靠。留在原地的基辅等部队仍犹豫不决，一些大公拒绝过河，一些又希望再考虑考虑。

现在，整支罗斯联军分散成好几个不同部分，不知不觉相互间拉开了距离，变得支离破碎。

（俄罗斯绘画，罗斯联军向卡尔卡河进攻）

此刻，蒙古军终于开始了真正行动。速不台派出的探子带回详细情报，他非常清楚先前连续诈败，诱敌深入起到作用，现在最佳时机已经来临。草原上，战士们控制着马匹，他们已习惯耐心等待命令，筹划已久的大战即将来临。和速不台对视以后，哲别点点头，默契的驾马而出。部众们整整齐齐列队在后，拉动缰绳追上主将。Teshi、Tsugyr等蒙古将领也随即一齐出发。

全面开战：

当罗斯前军和中军大部分渡过卡尔卡河时，地平线上，一面面漆黑旗帜出现了。叉矛之下，黑色马鬃迎风飞扬，那是成吉思汗授予的苏鲁锭军旗。正是这样的旗帜伴随蒙古铁骑从冰封东北一直来到凉爽南俄草原。黑旗之处，轻快的骑射手一群群从侧面展开，身着铁甲的蒙古重骑兵密集排列仿佛城墙，由正中向罗斯人展开突进。

（很常见的蒙古军作战绘画，后方可见黑色苏鲁锭军旗。看到这里大家想必清楚此画描绘的真正场景了—文史小茶馆）

对罗斯人来说，三战三捷迷惑了他们双眼。如今，落入陷阱的复杂感受立刻在每个人心中升起。看到蒙古军突然三面包围，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心中一怔，但恐惧并没有压倒这位罗斯勇士。正如雪原上落入陷阱的巨熊，这般怪力猛兽怎会轻易屈服！就像过去同草原部落交战那样，大公挥舞佩剑，在马背上挺直身体高喊：

“迎敌！组成队列，各部展开迎敌！”

大公的罗斯贵族骑兵装备精良，侧翼还有科腾的库曼轻骑。当他们着急调整队形时，蒙古骑射手率先来袭。同是草原民族，库曼轻骑和对手立即开始对射较量。由远而近，双方尽己所能快速射出飞矢。弓马娴熟的库曼人很快发觉敌人并不简单，当他们各自拉弦瞄准之时，敌军总是一群群齐刷刷射来密集箭雨，完全占据压倒优势。蒙古弓骑一轮轮射击压制，他们集群一会向前靠近，一会猛然转向，不断干扰着联军部署。

连连惨叫声里，外围库曼骑兵接连中箭落马，他们的回射愈发凌乱稀疏。大公明显感到此次鞑靼人攻势不同之前，对方似乎从四面八方不断射击自军，密度烈度之大让人难以承受。位于前方的沃利尼亚贵族骑兵列队也受到严重阻扰，许多部队陷入混乱。

“快传令，让库曼人立刻驱逐敌骑！”大公望着周围茫然无措的部下喊道。然而，库曼人已经招架不住，位于前沿和侧翼的他们受到蒙古弓骑优先招待。刚要想反击，蒙古重骑兵已经成排冲到眼前。正面的库曼骑手惊呼着想要逃跑，可他们掉转马头慌乱拥挤之时，蒙古重骑兵密密麻麻的长枪直突而来，摧枯拉朽般将这些草原人撕成碎片。

（文史小茶馆自制略图，罗斯联军分批过河后遭遇速不台三面埋伏）

碾压库曼人后，蒙古重骑兵毫不停歇，继续冲击罗斯联军前部核心。来自沃利尼亚的勇将达尼洛（Danilo）毫不畏惧，他身先士卒，带领贵族骑兵们向敌军发动反冲锋。

“随我来！罗斯勇士们，杀啊！”

“为了祖先！为了沃利尼亚！”

达尼洛不断呼喊，迎着箭雨第一个冲向蒙古军。马群奔腾，两股力量剧烈碰撞在一处。“轰轰！嘶嘶~~~”战场上腾起沙尘，罗斯贵族骑兵和蒙古重骑兵相互突入，双方矛刺刀劈，人马纠缠着用白兵战决死搏杀。

很快，达尼洛的声音消失了，他胸口受到一记重创，摔下马去。紧随其后的贵族尼姆（Nemoy）赶来支援，他力图拯救同胞，但部队即刻遭到蒙古军从侧面射击，罗斯骑兵们的还没机会用长枪靠近敌兵，就接二连三中箭落马。

（罗斯联军尽力冲破包围）

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看到将兵们在蒙古军面前接连倒下，意识到敌人正在收紧精心准备的绞索，不能再盲目冲锋了，那样只会徒增伤亡。他回头喊道：

“举起我的旗帜，停止进军！”“全军整队，防御阵型！”

尽管大公的帅旗鲜明醒目，但新情况却打乱了一切。

数不清的散乱骑兵飞速奔驰，撞入罗斯士兵当中。原来那些溃败的库曼骑手正疯狂逃命。他们为了求活不顾一切，和准备防御的罗斯阵列挤作一团。大公见状，恨不得将科腾一伙全扔到第聂伯河里去。不过，联军刚过河的切尔尼戈夫和斯摩棱斯克部队赶了过来，他们及时投入对大公加利西亚战士们的增援，并试图对蒙古军实施反击。

面对聚集的罗斯人，蒙古军率先投掷了不少烟球，让联军视线变得更加混乱模糊。接着，重骑兵再次开始冲锋，那些幽灵般的弓骑依旧不间断四面袭扰，使得防御者无法专心抵挡。罗斯骑兵步兵们拥挤在一起不断中箭倒下，很多人连自己该往哪里站也没有丁点头绪。罗斯汉子们空怀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被敌兵集中攻击杀得尸横狼藉。蒙古军一次次的冲击倒始终保持着阵容齐整，严酷的纪律性让库曼人简直自惭形秽。右翼哲别，中央速不台，他们俩军紧密配合，仿若一柄张开的巨大强悍铁钳，要将罗斯联军夹成粉碎。

（在轻骑兵配合下，蒙古重骑兵突击发挥出极大威力。画中可见具状铁骑）

背靠河流，三面敌军，罗斯联军形势极度恶化。包围圈里的大量罗斯人以飞快速度伤亡。蒙古骑兵按照速不台的计划，由多个方向卓有成效围歼着猎物。

分崩离析的联军：

“撤退...尽快退过河去。”在现实压力面前，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不得不承认战局已经超出控制，无论贵族还是民兵，他们现在只能为生存而挣扎了。罗斯联军前队每后退一步，就要付出数十甚至数百人的代价。许多人迸发出求生之力与蒙古军殊死搏斗，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得赚的狂热心态，罗斯人困兽犹斗，让蒙古军也承受了不小代价。当他们拼尽全力，且战且退靠近河流时，已经留下了一地同伴的尸首。而小小卡尔卡河，现在竟成了阻拦逃生之路的天堑。

（油画，卡尔卡河之战，表现了联军拼死突围）

包围圈激战之时，一些罗斯人有幸越过河流，因为他们丢弃了所有盔甲武器。大公也混在人群里，他们拖着湿漉漉的疲敝之躯爬上岸向西逃跑。至于科腾可汗，不知何时已和部下们拔腿溜了。大多数人没这么好运气，因为根本缺乏机会抽身。蒙古重骑兵压迫性的突击，让混乱中的罗斯人死伤枕籍。那些蒙古披甲骑兵真真切切是踏着尸体向包围圈里前进。而弓骑兵们不断射出死亡之箭，从背后索取岸上水里罗斯将兵的性命。

（文史小茶馆自制略图，罗斯联军前队中队被围攻，后队也遭切断退路）

当落后的基辅部队1万多人抵达战场时，见到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副绝望场景。大公罗马诺维奇（Romanovich）不敢再向河流前进，他行事谨慎，考虑眼下进退两难，赶忙让部下们将运送物资的车辆头尾相连，组成临时营寨。（10余年后匈牙利人也如法炮制）刚来得及构筑起基础工事，蒙古军就冲到面前。

速不台一直通过哨马传令不断接收着战场最新进展，得知联军后续部队来临，他当即让左翼的Teshi、Tsugyr所部前去切断联军退路。因此，基辅部队便陷入新的包围圈，他们靠着货车营地抵抗蒙古骑兵射来的飞箭。但看到友军被蒙古骑兵沿路追杀之时，没有人不心惊胆颤。

（蒙古重骑兵形象复原）

切尔尼戈夫河斯摩棱斯克突围部队奋力向北方撤退，不幸的是，蒙古军轻骑很快赶上了他们。箭射刀劈之下，罗斯贵族和士兵死伤满地，仅有大约1000来人得以逃脱。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和加利西亚、沃利尼亚残军朝着西面第聂伯河，那里停泊着救命的船只。

速不台确信自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他一面亲率部队快速追击对手，一面调兵围困基辅部队。蒙古人明显很喜欢追亡逐北，他们杀掉赶得上的大多敌兵以后，才开始有条不紊返回战场，继续维持包围圈。

（文史小茶馆自制略图，后至的基辅部队被困，只能通过车阵防御）

夜幕降临，卡尔卡河两岸开始散发出浓重腥臭。月色下，大地似乎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只是偶尔的凄厉鸦鸣会把人拉回到残酷现实之中。临时车阵里，罗斯人紧张计划着。他们组成多个精兵小分队，悄悄开始突围。

“咻咻咻！”不知何处飞来的火箭落在营地边，顿时将突围部队暴露。“咻咻咻咻！”又是一阵响，罗斯精兵们没跑出几步便纷纷倒地。蒙古军早已把包围圈封锁的严严实实，任何试图尝试逃跑的人都会四面受敌。当然，蒙古军也尝试直接打破车阵，他们受到激烈抵抗后便很快放弃了浅尝辄止的试探。时间在围攻者这边，他们一点也不着急。

（如图可见联军通过车辆进行防御，右侧为蒙古精英重骑兵）

欺骗与死亡：

三天后，速不台与哲别带队返回卡尔卡河畔，他和部下追歼了大量罗斯联军。是时候腾出手来准备收拾剩下的基辅人了。速不台看了看围困情况，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攻击并没有发动，他只是派使者给包围圈带去消息，声称：

“放下你们的武器走出来，想必你们清楚继续抗拒大汗旨意的下场。顺从我，伟大可汗的代言人，缴出赎金吧。倘若这样，任何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都不会流血。”

罗马诺维奇大公无可选择，他和士兵们嘴唇干裂精疲力尽，身旁只剩空空水袋。被围三天了，干粮或许还能支撑，但没有水，勇士也成了病夫。一些人开始喝自己的尿，一些人衰弱得拿不起刀剑。罗斯将兵并不缺乏勇气，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眼下不能不选择向蒙古军低头。

基辅人缓缓推开货车，一个个相互搀扶走出营地，他们将刀剑随手丢弃，木然等待命运发落。速不台在马上冷冷看着。突然，他一挥马鞭，身后许多骑兵骤然冲出。罗斯人惊骇发现，敌人食言了。

（蒙古军冲入联军营地）

哭喊、呻吟、惨叫，被骗的基辅部队被像牛羊那般遭到屠宰。一时间，河畔草原再次变作人间地狱。蒙古兵并没有斩尽杀绝，他们将穿着华丽的罗斯贵族逮了起来。毕竟，就像速不台所言，任何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都不会流血。

（非常著名的油画，基辅大公被俘）

于是，当蒙古将领们喝酒吃肉庆祝大战获胜之时，被俘虏的大约10位罗斯贵族便成了他们的桌垫，在剧烈痛苦中被窒息埋葬。

尾声：

罗斯诸国迎来了巨大失败，史书《过去岁月的故事》（Tale of Bygone Years）记载联军超过1万人死亡，其他回忆和编年史称失去了5，6万人。无论如何，确切数字亦不可追寻，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的士兵得以生还回家。绝大部分公国短时间再无力组织军队。

缺乏统一指挥使他们难免大败。参战的约18位贵族中间，仅有“大胆的”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等几人脱走。库曼可汗科腾靠山山倒，靠人人亡，只能带领数万部众继续西迁。他将在匈牙利迎来自己的归宿。那时，速不台会再次来临。

几百年里，俄罗斯不断体会着分裂带来的衰弱和痛苦，距离他们形成一个统一大国，尚且很远很远。

（基辅大公被俘，即将赴死的模型）

蒙古军方面，由于对手激烈抵抗，伤亡也不算小。但他们维持了完整建制。

极高的组织度和纪律确保了他们获胜。历史上最长一次骑兵突袭自此落下帷幕，蒙古军三年奔袭作战达8900公里，创造了难以企及的记录。他们将很快返回哈拉和林，向成吉思汗汇报西征的惊人战果。路途中，哲别病逝，速不台则受到嘉奖。

无情残暴的战争改变了世界格局，也无形中推动着人类社会前进，或许这就是所谓“滚滚历史车轮”的部分内涵吧。

（谢谢观赏，图片来自网络，侵删。欢迎关注）

蒙古征战系列文章目录：

敲开欧洲的大门——蒙古大军西征东欧之战（波兰篇）

敲开欧洲的大门——蒙古大军西征东欧之战（匈牙利篇）

剑指扶桑——蒙古第二次入侵日本实录

蒙古骑兵对非洲骑兵——草原帝国西征的最后一场战斗！

跨过蒙古帝国的尸骸——俄罗斯崛起之战

参考文献：

• The battle of the Kalka River (1223): an analysis of the combat
• Kalka River 1223 - Mongol Storm
• Storm from the East: from Genghis Khan to Khubilai Khan
• Genghis Khan - life, death and resurrection
• Subotai The Valiant: Genghis Khan's Greatest General
• The Mongols and the West, 1221-1410
• Medieval Russia: 980 –1584
• The Crisis of Medieval Russia 1200-1304
• Cumans and Tatars: Oriental Military in the Pre-Ottoman Balkans, 1185–1365
• 元史
• 新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