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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的风,江南的洛浦公园水怪雨,最后都去了哪里

网络整理 2017-07-13 本地信息
(原标题:古镇的风,江南的雨,最后都去了哪里)

与丁小一(左四)在丁聪漫画馆枫泾长廊赵蘅/绘赵蘅展示《祝寿图》赵蘅/绘陈虹(左)与丁小一颜世贵/摄

正值入梅季节,“青睐”人文寻访第二季的团友们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赴上海枫泾古镇寻访漫画家丁聪的故居。古镇的空气中饱含大量的水分,终于在第二日我们步入陵园缅怀丁老时,化作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此行,仰慕丁老的团友们有幸与丁聪之子丁小一、沈峻外甥戴尹作伴,并获得上海枫泾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的全力支持。穿行在千年古镇狭长的巷子里,嗅过糯粽熟煮的清香,再听丁小一指着父亲的画作讲讲过往,旧事、前情,一并涌上心头。

他来世上走了一趟

很高兴画了一辈子漫画

颜世贵(媒体人)

1

漫画家丁聪先生,笔名小丁,笑眯眯的,一本正经,端坐在老家枫泾公墓的一隅。这是他的雕像。叶落归根,漫画家小丁先生回来了,身后绿树婆娑,四季常青。

他的父亲丁悚在他的隔壁,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漫画家。

正是在父亲老丁的影响下,小丁走上了毕生的漫画道路,遇风遇浪,矢志不渝,以自己的艺术才华和成就,登上了中国漫画界的高峰,成为当今一代著名的漫画大家!

2

小丁先生的儿子丁小一和他的表弟戴尹,冒着毛毛雨,陪同北京来的小丁先生的崇拜者,前去小丁先生的墓地凭吊。

说来有点遗憾,我没有访问过丁聪先生,也未读过他的传记,只是在三联书店出版的读书杂志上,看到了不少署名小丁与陈四益的图文配,寓意入木三分,忍俊不禁,深深吸引了我。

再有,就是讽刺诗人池北偶先生赠送我的几部诗集中,都有小丁先生的插画。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到了晚年,二人还合作出版了诗画配《世态讥弹》一书。

不料书还没出来,漫画家小丁先生就驾鹤西去了。池北偶先生对此念念不忘!在他出版的最后一部诗画中,单列了“池诗丁画”一辑,以此纪念这位相交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池北偶先生在前言中深情地写道:“丁聪老人是我国著名的漫画大师,他十七岁开始从事漫画创作,70多年来所绘的漫画数以千计,在国内外影响巨大。著名作家董鼎山曾经赞誉称:在讽刺官场丑象和社会百态方面,丁聪可算是中国漫画界第一号人物。”哪知几年后,九二老叟池北偶先生也到了另一个世界,会他的老朋友去了。

3

丁聪先生的墓碑,耸立在密密的树林之中。在高高的墓碑两侧,是丁聪先生和他的夫人沈峻的生平简介。

墓碑前,是一堆堆书籍的模型雕塑;还有两块石刻,是夫人沈峻在世时写的墓志铭和写给小丁老头的送别信。

丁小一介绍,这墓碑的雕像,是根据我父亲中年时的一张照片做的,再现了我父亲的豁达和幽默的性格。我印象中,我父亲没有正经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父亲母亲他们都喜欢玩,都喜欢和朋友在一起,谈天说地、喝酒、每天都很快乐,一点也不寂寞,快乐地生活着!

丁小一说,这个墓地,是枫泾镇给建的,他们找到了我,说你家祖上在这里,给你搞一块墓地吧。我爷爷是出生在这里,不过在很小的时候,就背着包去上海谋生了,老房早已荡然无存。镇志上有记载的。现在,镇上为了旅游文化,要在原址上恢复祖居,一部分作为我父亲的纪念馆。

1957年出生的丁小一,是丁聪沈峻夫妇唯一的儿子。20多年前去了美国,在那里工作生活,结婚生子。现在到了退休年龄,回国处理父母亲的遗物。

说到父亲去世,丁小一说,我没有回来,人都去世了,还回来干什么?

母亲说,父亲生前有遗愿,一切从简,不举行告别仪式,骨灰也不要。他常说自己来世上走了一趟,很高兴做了一件事,就是画了一辈子漫画。

父亲去世后,母亲去医院签了协议,把写好的一封信,放进父亲的上衣口袋:小丁老头,我推了你一辈子,现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再说,我们也会很快见面的。母亲默默地看了父亲最后一眼,就离开了医院。

4

丁小一的父亲出生在上海,十几岁的时候跟着爷爷来过一次枫泾镇认祖。

子承父业,往往在情理之中。比如,丁小一的父亲丁聪爱上漫画,就是受了他的父亲丁悚的影响与熏陶。而丁小一学的却是理科,走的与父亲丁聪完全不相干的另一条路。

丁小一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成右派,只是隔着玻璃看了我一眼,就去了北大荒,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父亲在北大荒一待20多年,直到改正归来,安排在中国美术馆,给展品书写标签。写坏了,就在反面画漫画。回家后,就忙于在《读书》杂志上的漫画专栏,始终没有中断。这是父亲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同父亲在《读书》杂志上专栏图文配的杂文家陈四益,称赞父亲是一个社会的批评者,只有这个社会有真正尖锐的批评,这个社会才会有进步。

父亲在答记者问时也坚持认为,歌颂真善美是主旋律,揭露假丑恶同样是主旋律。宣传先进人物是主旋律,严打肃贪也是主旋律。

这是事物的两面,英雄是因为打败了反面人物才成为正面人物的。把丑恶的东西揭露出来,让其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同样是维护真善美。

5

水乡枫泾,是江南金山的一座古镇,有着深沉的文化底蕴,出了一批文化名流。漫画家丁聪先生无疑是一位佼佼者。

近年来,枫泾镇利用自身的自然条件,努力打造旅游文化,振兴古镇,请回丁聪先生实属明智之举。

丁小一让父母亲魂归故里,接受了家乡的深深的爱。可以说,得到了在任何一个地方得不到的待遇。而丁小一表现出了最大的孝心,全力支持,把父母亲在京城的几百箱资料,全都打包运回了枫泾。用丁小一的话说,连一张纸片也未留下。

丁聪先生的漫画陈列馆,在古镇的北大街。如果在古镇里坐船去,到三桥里上岸,向左沿着古老的街道前行,不远就到了。

这是一幢民国时期建造的小洋楼,进入院内,即可看到一棵高大的400多年的银杏树。陈列室分三个部分,一是小丁生平,二是小丁漫画作品,三是小丁书屋。

走进丁聪先生的漫画陈列馆,就像进入了一个漫画世界。当然,这里陈列的作品,仅仅是丁聪先生漫画创作的一部分。

不难看出,在丁聪先生漫长的漫画生涯中,政治讽刺与社会讽刺,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笔。

这不光受到普通百姓的喜爱,也受到过高层人士的青睐与赞美。

池北偶先生生前曾给我看了他珍藏的一封信,是时任大大温家宝亲笔写给他的。信里就提到了漫画家丁聪先生。

大大写道:我喜读池北偶先生的讽刺诗,也爱看华君武、丁聪先生的漫画。他们针砭时弊、讥弹世态的诗画,给人们以深刻的启迪,也给时代留下鲜明的印证。他们的眼光是尖锐的,爱憎是分明的,在喜怒笑骂中表现出对国家和世界命运的关心,体现了对社会和人民的责任感。

如今,这三位先生早已过世了,但他们的作品还在,精神不朽!

爸爸妈妈希望大家来了

就只想那些高兴的事儿

本报记者张艳艳

6月10日,“青睐”人文寻访第二季的次日清晨,我们一行人随着丁聪之子丁小一和外甥戴尹一同驱车前往位于枫泾古镇附近的公墓。

早饭时看着窗外又大又急的雨柱,还在想要不要调整行程,结果临近出发时天空突然就放晴了,徒手老师笑着说也许是因为丁伯伯和沈阿姨知道我们要去看望他们。

刚入墓园,又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我们三三两两地撑着伞跟着丁小一走到了丁聪和沈峻的墓前。到了跟前,丁小一抬头望向丁聪的雕像,说:“爸爸妈妈,大家来看你们了。”

墓地正中是丁聪坐姿的全身塑像,刻着丁聪生平的石碑分立两旁,塑像前是四个大理石凳子围绕着一张长方形的石桌,细看便会发现,这些石凳的造型都是一本本摞在一起的书,石桌的桌面也是摊开的卷轴样式。

丁小一向大家介绍墓地布置的初衷:“这是我妈妈在的时候设计的,椅子都是书的造型,她想着大家可以围坐一圈,来回忆回忆以前那会儿好的时候,他们不希望大家是哭哭啼啼地去纪念他们。他们希望坐在这儿的时候大家能想想高兴的事儿。”

雨势不见小,而大家还是纷纷放下了伞,整理好衣衫,手里攥着沾了些雨滴而更鲜艳的花,自发地排成队依次走到丁聪的雕像前,整齐地摆上,一束一束,再分别道几声问候。陈白尘的女儿陈虹拉着丁小一的手在雕像前合影,她说,这是妈妈在临行前对她的嘱托,终于完成任务了。

雨渐渐停了,丁小一招呼大家在墓前的石凳上坐下,他说这是母亲的愿望。沈峻生前每次来墓地,也都会在石桌上摆几杯咖啡,带点水果小吃。她也希望大家还能像丁聪在世时一样,还是朋友们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以前在的时候就是这样过的嘛,现在来看望他们了,希望也还能是这样。”

听后我心里也一阵温热,跟着大家一起挨着坐下,坐在湿漉漉的石凳上反倒觉得很轻松自在,雨后的墓地空气清爽,绿树葱葱,看着石碑上丁沈夫妇的照片,更觉亲切。

丁小一印象里的父亲从不管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我父亲对我的关怀就是一个字都不说,从来不批评,也不表扬,对于我的好坏,他没有任何评论。我印象里好像就那么一次,是逆反时期的我跟妈妈说话不客气,他说了我:哎,不可以这样跟你妈妈说话。就这么一次”。

墓地里丁聪的塑像是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丁小一觉得这不是他印象里的父亲。“他生前这种形象很少的,我还没见过他这种姿势,手这样放着过。生活里的他总是乐呵呵的。”

不过,这个难得严肃的形象其实也是在开玩笑,丁小一告诉我们,一次丁聪和沈峻去旅行,在乡下碰见一张婚庆的床,从来没有拍过结婚照的他们,被朋友们起哄地请到婚床上拍结婚照,他们于是就开玩笑地像婚礼当天一样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了那张婚床上,留下了难得“严肃”的一张照片。这时我再抬头望望,反倒丁伯伯的雕像虽然身体绷直正襟危坐的样子,但脸上明显是在憋着笑,连镜片背后都是笑眯眯的眼睛,哈哈,果然这才是那个顽皮的幽默大师。

墓地虽在枫泾,但出生在上海的丁聪其实从未真正在这个古镇中生活过,墓地里也没有骨灰,只有一块沈峻的骨头。“爸爸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这里是后来枫泾给我们建的。有一次,妈妈在家找东西摔了一跤,骨头摔断了换了一个关节,于是就把换下来的这块骨头放在了这里。也算是有一个东西在这里。”

之所以墓地在这里,丁小一说是因为父亲觉得找到了爷爷奶奶的墓,就是找到了根。“我爷爷走的时候他正好倒霉,不能送爷爷。所以他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后来看《回家》那个纪录片,2002年他找到墓地的时候,从未有过地号啕大哭了。所以虽然从来没生活过,后来枫泾这边联系过来的时候,我们便把墓地还是建在了这里,旁边挨着爷爷奶奶的墓。”

年过半百的我们成了年轻人

张力平

夏季江南枫泾古镇,苏浙邦邻,吴越相望;枫红柳绿,黛瓦粉墙;柔水缠绕,三桥争榜;及第牌坊,门槛见长;肉粽琳琅,丁蹄飘香……小镇以其特有的风貌迎接着八方客人,而细雨中、街巷里、廊棚下,我们一行却来去匆匆。

从一条小街转进一条小巷的尽头是“丁聪漫画陈列馆”。来之前,有关丁聪先生的漫画零零碎碎看过不少,多是从书刊、报纸的插图中看那些人间百态栩栩如生,想象中作画的老者小丁一定是波澜不惊。听过丁小一先生介绍后更觉得老人是历经坎坷却始终乐观豪爽。俯首细看展柜里那幅用两张纸拼贴而画的手稿,瞬间带我们穿越回到那个倡导节俭、律己的年代。细雨霏霏中的枫泾公墓,我们来到故乡为丁聪沈峻所建的墓地,看上去有些拘谨和局促的丁聪先生雕塑给人们留下了遐想的空间。

此行中我们更为看重“丁聪沈峻追思会”。无论是丁小一先生回答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或互动研讨,还是陈虹老师回顾前辈和丁聪先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谊,他们自上个世纪40年代合作进步刊物、在白色恐怖下上演红色喜剧起,一直延续到子女孙辈,沿着时间和空间的脉络,不仅使我们更多更快更准确地了解著名漫画家丁聪先生,同时也在促使我们进而求索一代艺术大师们为什么笔耕不辍为什么不悔爱国之志。画家赵蘅老师将丁聪先生早年为杨宪益先生祝寿的画像并有所有参加人签名的画作(复制品)送给丁聪后人把活动推向高潮。

好久不跟团出行了,这次行走我们成了年轻人,跟着大哥、大姐、大师,一路上听大学教授讲历史知识,听画家讲鉴赏美术作品、看实景绘画,听纸媒前辈资深记者畅谈诙谐,不亦乐乎。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我们这代人而言,特殊的时代让我们错过了读书万卷,阴差阳错的人生却让我们早早地开始在社会中行走;赋闲之时幸享太平盛世,更是有充足的条件让我们去追逐心中关于远方的梦想。于是,有了我们这代人独特的行走特征,即: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书,可以是纸质静态有形,亦可以是风物动态瞬间。眼观耳闻识之思之,学到老活到老,自我成长到老,也就成了我们这代人的精神坐标和生命态度。

行走的脚步,不间断积极的思考,不放弃心中的梦想。唯有如此,大千世界才会更加美好。

短短三天的枫泾人文之旅结束了,行走的故事仍然在继续。

两代画家是千年古镇的“神来之笔”

赵蘅(画家,杨宪益外甥女)

卸下约稿重负即将动身赴宁探母前,意外接到邀请,约我参加丁聪故乡枫泾人文游。丁聪伯伯沈峻阿姨的名字在我家早已耳熟能详,我和丁伯伯又共同拥有一段特殊的“文革”干校经历,可在行程时间上完全撞车了。电告我妈问她的意见,没想到老太太一听立马表态:“当然去啊,看我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告诉丁聪的儿子,他的爸爸妈妈对你舅舅实在太好了!”除了嘱我扫墓时代表她献上一束花之外,还让我带上一份特殊礼物——宪益舅舅八十大寿的祝寿图。

这幅丁老作于丁丑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字画,原是一幅卷轴,上款题有“杨散人长寿”,右下侧是一手持系有宝葫芦拐杖、一手举酒盏的白胡红袍垂地的寿星佬,左下方空白处是一堆老中青朋友们道贺的亲笔签名。母亲说你数数这里有多少人没了?果然十七人中故人占了大半。

舅舅生前表示过这幅充满浓浓情谊的字画很有价值,要送给我妈,2009年被她带回南京托人装裱在镜框里,这些年一直挂在客厅墙上,吸引了不少来客眼球。

而我常会记起自己参加过多次的老人聚会情景:这些九死一生的老小孩,那样的无拘无束,亲密无间,席间不时蹦出乐子、桥段,句句妙不可言。大家长沈峻阿姨总要在开始宣布几条什么意向,丁聪伯伯总是笑眯眯地坐她身边,叨咕“家长”不让很馋的他吃饱,其实透出得意。舅舅总是话很少,却一语惊人,比如“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我自然不清楚每次聚餐的费用沈峻阿姨是怎么筹集的,让每次的菜肴都丰富美味。然而她从不让舅舅出钱,尤其是舅舅病重之后。

丁聪沈峻墓前,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大家的伞面上,时而大,时而小,时而停,又时而下。五颜六色的伞簇拥在丁老的塑像前,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夏花,点缀着沈峻阿姨亲自设计的“书堆”旁。我们便散坐在被雨打湿的大理石书上听丁小一讲他爸妈的故事,他说妈妈希望朋友们来看他们,可以在这里喝咖啡聊天。这番话让墓前祭扫缅怀的伤感,顿时化作一种暖暖的情谊,融化了南来北往、彼此熟悉或陌生、年岁参差不齐的这行人的心。仅仅一两天,彼此间神速地变成心相印的知己。

文化老人中最富幽默感的丁聪被枫泾古镇盛情召唤“回归故里”,实属佳音。从此,两代画家、丁悚和丁聪父子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全部作品:连环画、插图、漫画、封面设计等大批真迹得以安放,永久保存,日后还将在丁家老宅旧址建立的丁聪美术馆里陈列展示,给后人和中外同行学者们提供学习、研究、启迪、滋养的机会。这多少慰藉了我们对失去又一位可敬可爱的大家的惋惜。

这可真是拥有1500年历史的枫泾古镇的“神来之笔”!

三天间我接点大师地气画一画古镇:石桥、回廊、摇橹的船老大、成串的红灯笼、河畔忙碌的商贩与食客……

但愿有朝一日也能妙笔生花。

他与父亲之间错位了很多也错过了很多

本报记者颜菁

枫泾游第二晚,七点半钟,结束了当天的行程,全体团员聚集到宾馆一层的会议室,与丁聪之子丁小一、沈峻外甥戴尹围坐一处,共同追忆这对夫妻的人生过往。

早年赴美的丁小一此次回国后一直在枫泾处理父亲留下的大量手稿和作品,不善言辞的他感慨,自己与父亲真正相处的时光非常有限。

“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隔着产房的玻璃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被发配到北大荒去了,一直到1976年他从干校回到北京。等他回家我已经大了,不久上了大学。没几年他们又分了房子搬走了,我们也不住在一起。1988年我出国了,以后每年回来两三个星期看看他们。所以有30年的时间,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跟朋友们聚会,二流堂很多好玩的事,我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其实,你们好多人知道的比我还多,我也很想听大家告诉我你们对我父母的看法。”

丁小一这么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团员中,有陈白尘女儿、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陈虹;有严文井女儿、原北京市文联退休干部严欣久;有赵瑞蕻女儿、杨宪益外甥女画家赵蘅;还有熟知丁聪夫妇的新闻界老媒体人……

陈虹教授说:“我一听说这活动,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马上报名,因为我们的父辈是朋友。”

赵蘅原本在南京陪伴98岁的老母亲——翻译家杨苡,“我妈让我一定要来,而且代表她。我们父辈的渊源太长了,我自己跟丁伯伯又都是画画的人,边写边画。”

因为多年的分离,丁小一坦言,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真的不多,整理父亲留下的上百箱的画作、信件、书籍和资料,让他投入了重新认识父亲的过程。

“他们在北京的房子不是很大,堆得满满的,不容易整理。枫泾希望做一个父亲的展览馆,我就问能不能把东西全都运到这边来,他们说可以。”

丁小一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打包装了三大卡车运到枫泾,暂存于金山区的博物馆,然后再每次运几箱至枫泾,经他整理分类。

“我现在每天的事就是把他的东西归归类,理理造册,大概知道都是些什么内容,以后人家要办个什么展览,有什么能提供的至少能心里有数。”

母亲沈峻生前曾嫌他是理科生不懂如何整理父亲的东西,不叫他插手,但如今一天天看下来,丁小一有了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我更想做的事是把他的一生串起来,叫研究也好,叫什么也好。他的画报纸上都登过,大家也看过,如果能把背后的那些故事再挖掘出来,然后重新展现,可能更有意思,也更有意义。”

遗物里最多的是书。丁小一发现,父亲嘴上成天喊要吃大肥肉,其实真正的嗜好是买书。书放在书店里他不放心,一定要买回来放在自己家里。

“这几天我把他的书大概浏览了一下,我以为他怎么也应该看的是马恩列斯全集,结果没有政治书,什么金庸的“飞雪连天”,各种外国的美术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兜里有钱的话就会拿去买书,所以我妈老要控制他,钱放多了都买掉了。屋子就那么大,不停地买就堆不下,到最后走廊里、椅子上、床上到处都是书。”

2005年,丁小一带着两个在国外长大的儿子和父母同游枫泾,这是全家三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旅行。这次旅行之后,丁聪摔过几回跟头,身体逐渐虚弱起来,也逐渐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

“2007年,他的手已经不能控制,就最后画了一个告别读者。2009年走以前的几年他过得不是很好,他说过他一辈子唯一能干的事就是画画,当他摔下去到后来不能控制笔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人生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作为独子,丁小一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父亲对他最大的影响是豁达幽默的性格,而非艺术上的熏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甚至没有见过父亲画画。

“他画画的时期一个是三四十年代,一个是在北大荒劳改,中间20年画很少。等到再画,就是文革以后一直到他走前的几年,那是他又一个创作高峰。”

因为时代和生活的变迁,他与父亲之间错位了很多,也错过了很多。

虽然父亲不和自己谈画、谈工作的事,但丁小一知道父亲坚决不卖画。改革开放后,国画、油画画家都慢慢开始卖画,不少漫画家也希望卖,就有人找到他,想请他出面,把漫画家联合起来一起卖画。

“他说你们可以卖,但是我的画不卖。包括后来他走了我妈也告诉我,他的画不许卖。他认为这个市场是不公平的,漫画也是艺术。国画按尺算,漫画都是小张的,卖的话等于作践了自己。现在外面有人卖他的画,但绝对不是从我们家里卖出去的。”

父亲临终时已没有意识、无法交流,母亲对丁小一说:人在的时候你回来看看,真要不行了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我觉得这是他们对人生的一种态度,他就说大家要真的纪念他就多看他的书,想想他生前的好。”

最终没有任何的仪式,比如一个追悼会,也没有保留骨灰。母亲沈峻去世后也是如此。

父亲这一代人慢慢都离开了,发生在他们这代人身上的故事也终将会慢慢消散。知天命时才开始与父亲“朝夕相处”的丁小一有了一种使命感,还原父亲的经历和生活,还原父亲这代人曾为这个国家和社会所做的事,这是一个儿子为走近父亲补上的一课,也是一个时代应该补上的一段历史。

七十多年后我握紧小一的手

陈虹(历史教授,陈白尘之女)

那天,在枫泾,在丁聪叔叔的墓前,我对丁小一说:“咱们牵着手拍张合影吧。”小一将手伸了过来。这时,雨停了,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停了。

小一的手很大,很有力,像他的父亲吗?我不知道。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七十多年前的那次牵手——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的牵手,也是这般庄重,这般真诚。

那是1943年,父亲在成都主编《华西晚报》副刊《艺坛》。他说,他有一个坚强的“班底”,其干将之一便是“漫画家丁聪”——“他不仅为《艺坛》画了许多刊头,而且以《阿Q正传》的插图等画稿供我随时使用,为副刊增色不少。”这是一份由中共地下党领导的报纸,读者称它为“民主堡垒”、“文坛中心”,郭沫若则题诗道:“五年振笔争民主,人识华西有烛龙。今日九阴犹惨淡,相期努力破鸿蒙。”烛龙指的是屈原《天问》中写到的那条衔烛照明的飞龙,以它来喻“华晚”,足见其在华西一带所发挥的作用了。

当年他俩先后借宿在位于五世同堂街的《华西晚报》所在地。住房紧张,丁聪叔叔指了指池塘上的那座废弃的水阁凉亭:“就是它了!”——几块演戏用的布景片将四周一围,居然“美不胜收”!8平米的“雅居”,整日高朋满座;8平米的陋室,诞生出了名垂青史的著名画作。父亲的“回报”,则是亲笔致信茅盾先生,为其知交的画集约来了一篇不同凡响的序文。

那是1945年的春天,《华西晚报》公开发表了由上百人签名的《对时局献言》,报馆遭捣毁,报纸被停刊,父亲本人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时的他于“准囚室”中完成了被他称作是“怒书”的剧本《升官图》,但他明白,要想演出必定得冒极大的风险——所有的角色不仅都带有“长”字的身份,而且汇集了官僚集团中的全部劣迹,以及彼此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罪恶关系。

这时,又是丁聪叔叔胸脯一拍站了出来:“舞台设计交给我了!”——他将整个台框画成一张中央银行的1000元钞票,舞台正中则是一枚硕大的铸有“太平通宝”字样的铜钱,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在这个充当大门的方孔钱眼里钻来钻去。台口两端悬挂着两盏有似“升官图”棋具中骰子形状的灯笼,但它的四面不是原有的“德”、“才”、“功”、“赃”四个字,而是清一色的——“赃”!父亲呼道:“画龙点睛之笔!”他说:“只有小丁兄懂得我的心意。”

枫泾的雨淅淅沥沥,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初次见面的小一告诉我:“我爸一生豁达坦荡,唯一的遗憾是病重后不能再创作了。”我的心头一紧,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一个作家到了不能执笔,比死还痛苦!”

我握紧小一的手:还有我们。

他点点头:担子很重很重。

墓地一片宁静,丁聪叔叔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我们身后。他笑着,灿烂而开怀,他一定是听到了,也看到了……

流血的富庶的脆弱的“吴根越尾”

杨晓光(媒体人)

因为丁聪,走进枫泾。闲逛三天,五味杂陈。

“偷私乖”=取巧

“先出世”=父亲

“小舍姆”=流产

“搭浆”=做事马虎

进入古镇,脚下最先出现的枫泾语地砖,一下把我们带入吴侬软语的氛围,才想起,丁聪的老爸、程十发老人、顾水如大师,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讲话的吧。轻柔、细致、文雅。

走在河边长长的蓬廊,丁蹄、肉粽、桂花糕、黄酒,这都很符合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意味。但是,满街叫卖的熏拉丝,你知道是什么?蟾蜍!而且是养殖的!好吧,不知道在吴语里,“少见多怪”怎样讲?

枫泾地处古代吴越相接之地,史称“吴根越尾”。宋代开市,元代立镇,这个2平方公里不到的小镇,12条水泾,50多座古桥,3个状元、56个进士、125个举人,还有数不清的知县、名人。沿河的蓬廊,枕河的民居,林立的作坊,曲折的小巷,带着多少故事,千百年流淌,这就是唐诗宋词里的水乡?

枫泾的桥

致和桥,元代致和年间修建,至今700多年,是枫泾古桥的带头大哥。因为桥面的石阶宽阔,可以容两人并肩站立,从古至今都是新人们必去的圣地,桥头建有小庙,祈福夫妻恩爱。于是,江南婚俗博物馆也开在这里。大红大绿的展品过眼都忘了,但一份上世纪60年代的《检查书》跳在了眼前。一位工人写的,两次与人同居没和政府打招呼,两次被严厉批评。检查书里说作为一个工人阶级的成员,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很沉痛。好玩的是,他写这份检查书是因为他要申请结婚,所以这份检查书其实是另类的结婚申请书。

枫泾的血

离致和桥不过十几米有座瑞虹桥,大名是进了中国历史博物馆的。这座树木婆娑环境清幽的明代古桥,在康熙初年发生过一桩惊动全国的血案,虹桥血案。

明清时期,枫泾是江南棉纺织生产和贸易的中心,枫泾布行销全国。镇上布局林立,布局所雇工匠都是外来精壮青年,结帮来到枫泾,为布局染色、整理。康熙初年,这些打工者不堪作坊主和官府的压迫和盘剥,加上与枫泾当地居民、缙绅不合,集体叫歇(罢工)。

枫泾布当时要供给朝廷,罢工影响交货是绝对不允许的。作坊主联合官府、缙绅,关闭枫泾各里门水栅,包围工匠驻地,数百工匠几乎全被杀死,仅逃出十多名工匠。不久,死难者家属数百人赶到枫泾,白布缚首,持械复仇。布局只得派人调停,不得不赔偿抚恤了事。此案被称为“中国最早的工人罢工运动”而载入史册。

虹桥血案后,康、雍、乾时期,松江、杭州、苏州等地织工、染工、纸工、香工多次爆发叫歇。我在苏州文庙的碑刻博物馆里,看到过好几块清代的“叫歇碑”,官府为平息叫歇而立的各类规矩,其中重要的一条是不许作坊主随意克扣工钱,责成当地官员监督,并将新规刻碑,立于公共场所,昭告天下。也算是伏尸枫泾河道的工匠们,没有白白流血。

望着款款的河水,想象那黑暗的时刻。关闭大小水路,一夜间围杀数百工匠,河水被洇红。这也是枫泾历史的一页。

枫泾的猪

到了清中期以后,洋布进入,枫泾布退出历史舞台。幸运的是,枫泾又找到了新的大宗贸易品:米麸。直通上海、浙江、江苏的河道,开行着机器货轮,沿岸河埠码头,林立的布局、布号改成了林立的米行、米号。大米卖到上海、杭州,麸皮返销农村养猪。没了枫泾布,有了枫泾猪。还有了枫泾黄酒和枫泾猪蹄——丁蹄。

枫泾一直是富庶的,日子是讲究的,有泾(水路)有贸易,枫泾子弟就一直可以念书、画画、下棋、看戏,把生命放在悠闲而好玩的“闲白”上。

枫泾出读书人,数百进士、举人;出画家,漫画家丁悚、丁聪父子,国画大师程十发,装帧大师张慈中(第一版毛选的设计者),中洪村的农民画家;还有围棋大师顾水如……程十发先生说过:“枫泾是江苏省和浙江省连系的一个小镇,可以证明两个母亲共同喜欢这个孩子。一个小镇跨越吴越两地,一定有它的特点,所以使人流连而神往。我的老家在枫泾,无形中育我成长的正是吴越文化。”

枫泾的险

富庶的枫泾又是非常脆弱的。

晚清的太平天国战乱,反复争夺,反复被蹂躏;1937年的淞沪抗战,日军为阻断沪杭铁路登陆金山卫,中、日军队在枫泾附近激战两天两夜,日军千万发炮弹倾泻,古镇西南遂成一片焦土;比古镇建筑物毁损更糟糕的是,“文革”期间的破四旧,绝大部分家谱灭失殆尽。

现在的枫泾镇,比起清代最盛期,面积小了,河道少了,桥也少了。40几万间古建只剩下8万间,50多个古桥还剩30几个。最让人痛心的,几百年流传有序的枫泾人的家族记录,再也找不回来了。

枫泾的IP

在古镇旅游区入口不远处,一座阔大的丁聪祖居院落正在装修中,曲折有致的庭院,敞亮的屋宇,是根据丁聪父亲丁悚的日记记载,试图恢复起来的丁氏祖宅。到今年11月份按照美术馆的标准装修完毕,这座古镇上的超级祖居将作为丁聪艺术馆向公众开放,并以此纪念丁聪101岁,用枫泾古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老总钟金龙的话说:“丁聪是枫泾的IP。”

枫泾镇已经进入上海名镇名单,保护古镇与发掘古镇的文化,相辅相成。“留得住青山,留得住乡愁”的口号,让枫泾的保护很有底气。他们与上海建工集团全面合作,对方投资30亿作为枫泾启动古镇海绵城市建设的资金。

既是古镇,又要海绵?用钟总的话说,不仅全部现存的古建要保护下来,不建高楼大厦,全部的线缆要做到地下,古镇现在的居民仍然居住在里面,而且要按照清代的肌理,恢复水道、街巷、桥梁。

古镇保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仅仅恢复开挖那条市河,大约要8个亿,3年才能完工。恢复样貌,国道都得为古镇让道,从架空改为下穿。而那片被日军炸成废墟的地方,要做成战场遗址,炮楼、铁路也要恢复起来……

古镇的样貌,现代化的基础设施,文化巨匠们的遗迹,古镇与居民与游客共生共享,枫泾镇打算用8年时间实现古镇+海绵城市的愿景。

人文寻访第二季

枫泾日程记

6月8日(周四):

晚上19:00,大家相约在检票口以“青睐”的小绿旗子为“接头暗号”。34分钟后,从北京南到上海站的D313车次列车到达,大家坐上了宽敞的软卧,一夜后便到了闷热潮湿的上海。

6月9日(周五):

上午7:41,列车正点抵达上海站,枫泾旅游公司的大巴车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驱车前往枫泾,大巴车先把我们一行人送到了枫泾古镇边的酒店入住。午餐后,考虑到队伍的平均年龄是50+,也为了让一夜颠簸的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出发时间改成了下午两点。两点整,导游小范带着大家到达枫泾古镇,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了枫泾古镇的历史,走过写满方言的石板路,路过挂满祈愿牌的状元树,又参观了婚庆民俗馆、国画大师程十发故居、第一任邮电部部长朱学范的故居等地。

6月10日(周六):

一早随丁聪后人丁小一和戴尹至枫泾公墓,祭扫丁聪沈峻夫妇墓地。午饭后回到枫泾古镇,参观上海地区保存最完整的“人民公社旧址”、全国最大的“毛大大像章收藏馆”、丁聪漫画陈列馆、农民画村。晚餐后在酒店会议室举行丁聪沈峻追思会。

6月11日(周日):

上午人文游队员和枫泾旅游公司的负责人交流了古镇发展和丁聪故居重建的问题,参观还在重建中的丁家祖居。随后大家自由行动,漫步古镇,品尝风味小吃。当日晚上19:53乘坐上海站到北京南站D322车次返京。

文/本报记者张艳艳

(原标题:古镇的风,江南的雨,最后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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