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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蘧常研究会成立,百岁饶宗tali regal颐感言:前辈学人之深当下不可得

网络整理 2017-06-19 本地信息
(原标题:王蘧常研究会成立,百岁饶宗颐感言:前辈学人之深当下不可得)

对于王蘧常(1900—1989)先生的书法,书画大家谢稚柳曾评价“王蘧常的书法是章草,非章草,实乃蘧草。千年以来,一人而已”,事实上,书名之外,王蘧常在经学、史学、诸子之学亦有较大建树。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日前成立了王蘧常研究学会,聘请百岁学界泰斗饶宗颐为名誉会长。饶宗颐先生在香港接受聘书时说,“老一辈学人真了不得,学问做得这么深入,当今已不可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特刊发王蘧常研究会会长吴晓明在研究会成立仪式上的发言,并附《王蘧常自传》节选释文,前辈学人的正大气象与胸襟,于笔墨间清晰可见。王蘧常研究会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揭牌王蘧常(1900—1989)先生以章草书法知名,而事实上,先生同样是哲学史家、历史学家,以经学、史学、诸子学研究著称。6月17日下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举行王蘧常研究会成立仪式,百岁学界泰斗饶宗颐被聘为王蘧常研究会名誉会长。复旦大学教授吴晓明与王蘧常先生之子王兴孙被聘为会长。复旦大学党委副大大刘承功、校长助理苟燕楠,王蘧常先生的家属、亲友、学生弟子,以及关心王蘧常研究会的海内外社会各界人士等出席研究会成立式。研究会同时聘请杨志刚、萧海春、周志高等文化艺术界知名人士担任顾问。王蘧常在进行书法创作王蘧常先生(1900—1989),字瑗仲,浙江嘉兴人氏,以经学、史学、诸子学著称,又以书法、书学名世。其书法作品卓荦不群,古意淋漓,尤以章草独擅胜场。近世书家纷纷,历数十年披沙拣金,堪称者几希,而先生书作则愈见贵重。至于时人得一字半纸,珍若图球;书界论隶草魁首,必推王氏。宜乎谢稚柳先生评王蘧常书云:“是章草,非章草,实乃蘧草。千年以来,一人而已。”顾廷龙先生则赋诗云:“后王妙墨继前王,云壑当胸万卷藏。纂史传经同盛业,一庐明两字辉煌。百岁饶宗颐先生今年4月在香港家中接受王蘧常研究会名誉会长的聘书   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供图王蘧常弟子王运天表示,研究会筹备时筹委会聘请百岁学术泰斗饶宗颐担任名誉会长,饶宗颐先生一口就答应下来,“这次研究会是先师道德文章与书学研究的开始,不仅是照耀儒林,普惠书坛之盛事,且是实现了我们多年的梦想!数年前我常拜会选堂饶宗颐先生,每次先生都问及我先师的学业行藏及遗文遗著遗墨的整理情况,我均如实作答。饶公都说,老一辈学人真了不得,学问做得这么深入,当今已不可得。去岁12月因先师之学生宽堂冯其庸先生病笃,我与高智群、汪大刚、陈佳锋兄专程由沪抵京探望冯先生,冯先生讲到先师时,不仅说到先师对他的深情厚谊,说到先师的博学雄才,敬佩地五体投地。然后又在泪水与数度哽咽中,断断续续地说:现在很多人对老先生的学术已不了解,去年(指2015年)居然北京评中国二十世纪十大书法家,老先生会没有!可悲呀!”成立仪式上,王蘧常先生弟子王运天、郭同庆、高智群向研究会赠送书画作品,戴士荃捐赠书法作品,王培南、张伟然等捐赠印章。 王蘧常研究会会长吴晓明“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特刊发王蘧常研究会会长吴晓明在研究会成立仪式上的发言全文:先生一生之道德文章,可用硕儒”或“国士”概括吴晓明由复旦大学多位教授及社会各方倡言筹划,经复旦大学校方,特别是哲学学院的积极推动,经过半年多的协商筹备,在众多贤达、各方俊杰的鼎力支持下,王蘧常研究会在今天成立了。研究会的成立,不仅是复旦大学和上海文化界的一件大事,而且是我国学术界和文艺界的一件大事。值此成立盛典之际,我谨向各位来宾及师生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向研究会筹备之时积极谋划、贡献各种建议并做了大量工作的同仁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真诚的感谢!王蘧常先生(1900-1989),字瑗仲,浙江嘉兴人氏。以经学、史学、诸子学著称,又以书学、诗学名世。先后任职于无锡国专、光华大学、大夏大学。1938年,无锡国专迁至上海,先生任教务长,并任迁沪私立之江文理学院教授。建国后先生任职于复旦大学,长期担任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先生一生之道德文章,可用二语概括之,曰“硕儒”,曰“国士”。先生早年得唐文治先生授经学、理学,一以唐公之学为楷模,所谓“茹经门下称魁首”是也。后又问学于梁启超(任公),任公评后儒于孔学解说纷纭,多语繁而密要,乃以“修己以安人”一语教之。先生奉此教而疏经义、诠诸子,撰秦史,至于学问淹博而谨守不失;六十余年后,“犹无以易此也”。故先生之学问文章,堪称硕儒。王蘧常晚年读书先生于文学辞章,少年便得大名,时人以诗家目之。痛感于中国近代之遭凌辱,先生作《国耻诗话》。倭寇猾夏,先生又著《论倭不足畏》,传诵一时。全面抗战起,先生诗笔纵横。其中联语云:“英雄血尽遗余垒,魂魄归应恋旧邦”;又“要使国家留寸土,不辞血肉葬同阬”。诗作种种,后纂为《抗兵集》,直可作“诗史”观之。汪伪接管交大,先生毅然辞去;其后又屡邀先生出任伪中央大学文学院长,亦遭断然拒绝,有《节妇吟》一诗明志。时穷节乃现,先生浩气凛然,大节弘毅,真国士也。可见先生修己为人,道德文章,于诗家近杜少陵,于书家近颜平原,洵洵然硕儒国士之风也。执此而论,先生学问艺术,可谓纲举目张。除经学、史学、诸子学和诗学外,先生又以书法、书学大称于当代。其书法作品卓荦不群,古意淋漓,尤以章草独擅胜场。近世书家纷纷,历数十年披沙拣金,堪称者几希,而先生作则愈见贵重。至于时人得一字半纸,珍若球图;书界论隶草魁首,必推王氏。先生书学之伟绩,当清晚季,值金石之盛,乘帖学之坏,碑学浡然以兴。包世臣、康有为发明其义,竭力鼓吹之。一时洪波涌起,汪洋恣肆,当可名之为“碑学运动”。发挥碑学至于极致。疆域顿开,风气丕变,碑学运动乃成大势所趋。康有为有“帖学渐废,草法则既灭绝”之叹。故自金石学兴起以来,草书似独处于碑学之旨,除沈公寐叟稍开门径外,几代之中罕见论述,鲜有作手。唯王蘧常先生遵沈公遗训,入羲、献之所出,究分草之初发;握章草以为枢机,深启草书之本体源流,大开草法复古图新之秘藏。究其要端,大约有二。一则定章草为“解散隶体”,由汉隶而溯篆籀,复使篆法隶法入于草法。故先生之章草古气磅礴,有拙厚之形,气态浓深。二则假秦简汉牍之新出,爬罗剔抉,补草书进阶之阙如,接隶变茫茫之坠绪。盖先生一力搜研秦汉魏晋之竹木布帛,令其结体、字形、写法纷至沓来,熔铸陶冶,入于章草。观先生之章草书作,面目居多,变化实繁;唯摒却杜撰,字字有来历也。要言之,章草经先生之手,博采而始能化矣。且夫复古变法之风及于草书,则至矣,尽矣,其能事毕矣。故碑学运动之殿军,允推王氏。操此而谈,则“后王前王”之说,绝非谬奖。王蘧常书《四体千字文》局部由此可见,先生之各种学术活动和文艺制作,皆因时势之激荡推挽,又因先生之惕励修为,而成其为伟大,正可目之为硕儒国士之文章学问。这样的文章学问,是很值得我们今天来学习、研究和借鉴的,而这方面的研究、特别是较为深入的研究,由于种种原因,还几乎没有开展出来。因此,研究会的宗旨、任务和目标是:以传承和发扬王蘧常先生的学术与艺术精神为根本宗旨,以整理和研究王蘧常先生的学术成果与书法艺术成就为主要任务,以推动文史哲研究传统、中国书画艺术传播、中国诗词研究,弘扬人文传统为发展目标。在这样的宗旨、任务和目标当中,我们还希望:经过一个时期的努力,使得我们对王蘧常先生的研究,能够与无锡国专、南派国学的传统有所连接,能够推进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研究,能够使得复旦大学和整个社会的人文学术和教育有所发展。王蘧常《秦史稿》手稿因此,研究会拟分设三个研究委员会或三个学部:其一为学术研究委员会,按照中国传统的分类,大概属于经、史、子三部。这方面。先生的主要代表作有《诸子学派要诠》、《秦史稿》、《严几道年谱》、《沈寐叟年谱》等等。后两个学部或研究委员会,按传统的分类,大概属于集部。一个是书学研究委员会,主要研究王蘧常先生的书法和书学。另外一个是诗学研究委员会,主要研究王蘧常先生在诗学各个方面的众多成就,在这方面先生的代表作有《国耻诗话》、《抗兵集》、《赤熛怒送》,以及多种选本。  王蘧常书对联总而言之,研究会今天成立,我们希望通过研究会的工作,能够根据其基本宗旨,取得多方面的成绩。研究会初步规划大致用三年的时间,基本出齐《王蘧常文集》(约八到十卷);启动先生主要遗稿的整理工作,汇编并出版先生书学方面的著述及作品(约三到四种);诗学方面的音像编辑及初步的整理和比较。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希望通过研究会,能够组织一部分专家并培养青年研究生或博士后,开始对先生的学术和艺术进行专门的研究,以期在不久之后可以产生系统的学术成果,从而以独特的视角和方向推动整体国学研究的深化,推动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发掘和人文精神的教育和培养。王蘧常研究会全体成员合影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我国的人文学术和社会科学正处在一个发展的重要转折时期,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仅在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物质财富的巨大积累,而且取决于文化精神上的包罗宏富与综合创新。这样一种重大的历史使命落在我们这一代人以及更年轻的一代人身上,而这一使命又必然与我们的传统—亦即与“活在当下的过去”—本质相联,息息相关。按我们先贤的说法,这叫做“阐旧邦以辅新命”。按西哲的说法,一切本质的和伟大的东西都从人有个家并且在传统中生了根这一点产生出来。今天中国的人文学术需要作出这方面的艰巨努力,而我们把王蘧常研究会看作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看作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事业的一部分。因此,研究会的工作需要社会各界的支持,需要在座各位的积极参与和鼎力襄助。我们期待研究会能够在时代任务的召唤下,在各方面的帮助和配合下,很快走上积极发展的轨道,并且迎来它在成果上的繁花盛开。谢谢大家!(本文标题为编者所加) 王蘧常研究会向秦绍德、杨志刚、萧海春、周志高等颁发顾问聘书王蘧常研究会成立仪式上,其弟子王运天、郭同庆、高智群向研究会捐赠作品————————延伸阅读:《王蘧常自传》节选释文(刊登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2015年6月24日)王蘧常自撰 戴世荃释文《王蘧常自传》手稿自传分十一个子目:一、名氏,二、籍贯,三、生年,四、学历,五、师承,六、工作,七、史学附子学,八、文学,九、书法,十、综述。要写一些学术上的一点一滴成就,有时就不免有自诩之嫌;还有生活历史方面,也易涉及夸大。为了避免这种趋向,尽量采取别人的记载和评述。好像别开生面,其实是别有微意的。文献编辑部征文要求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要尽量详写,体裁也可以自愿选择;并说希望写得生动活泼,饶有趣味。因此,就忘记了自己的简陋,真如古人所嘲,下笔不能自休了。请求阅者鉴察。一、名氏姓王。据谱牒,望出螂琊,相传为晋右军将军王羲之次子凝之的后代。遥遥华胄,未必可信。以与下文有关,姑著于此。名蘧常,字瑗仲。我生之初,我父部呁公适读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之所严事,于卫蘧伯玉云云。伯玉名瑷。遂以蘧为名,常则辈行;以瑗为字,仲则老二也。我的名和字,不过两个字,但引用的人,时有错误。如日本出版的支那绅士图鉴,误作王邃常;国内刊物,或作王遽常,或作王蘧,或作王瑷仲,或作王仲瑗,皆误。日本梭川时雄的中国文化界人名荟鉴,把王蘧常、王瑗仲,分为二人,尤为大错了。见一九八。年三月十七日香港新夜报郑逸梅的章草第一手王蘧常一文(下简称郑逸梅新夜报文)。号明两。取义于易经离象传: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因口气太大,只说取吕览明两曰狂意。又别号端六,阿龙。我生于端午下一天,故云。我生年为庚子,生肖为鼠,幼时,嫌其琐小,吾父曰:生肖龙为大,何不曰阿龙?晚号欣欣老人。我父偏讳荣,窃取陶渊明归去来辞“木欣欣以向荣”句,以示终生孺慕之意。其他书斋名号尤多,如:继明轩、四照堂。此取易离象传语,见上。窈窕轩。家乡老屋书室前有双桂,取龚定蓭诗“九月尤开窈窕花”句名之。珠朗楼。我兄铭远迈常浮沉宦海,碌碌不得意,刻一石印曰:俯视千岩万壑楼,以发其蕴忿。我曰:弟也有一石刻曰珠朗楼。盖节取珠穆朗玛峰字,峰上之楼,没有再高了。乃相与大笑。仰韶楼。郑逸梅新夜报文曰:晚得仰韶文物,因名其楼。且含双关意,老画师陆俨少为绘韶山图张于壁。又有鹏天鲲海之楼,则少时读庄生文所题。凡此皆书生陋习,不足道的,姑以记鸿爪云尔。二、籍贯籍贯如为瑯琊,则在山东;东晋南渡,羲之父旷,即迁会稽,则在浙江。不知何时,又迁于安徽休宁县。以上皆见谱牒。明末大乱,又由休宁,迁于浙江嘉兴,遂为嘉兴人。亦见谱牒。后定居东郭外用里街。然犹不忘故乡,设布庄于安徽屯溪,营运布业于浙皖间。据我父言。数世又遭乱,弃而乡居。至祖父子嘉公始还邑城,赁屋于城南金明寺埭,即宋岳武穆孙岳珂所居之金陀坊也。据我父所著二欣室记事珠。后来吾父佐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裕禄幕府,就离家乡,侨居天津,我即生于此地,详下。庚子遭乱,复还嘉兴,自此以后,吾父游宦粤西,遂不常厥居,辛亥始归林下,赁屋于西蜒桥畔及报忠埭东。我则为饥所驱,廿七岁后,轻去其乡,淹滞海上,于今五十有七年,嘉兴已成原籍了。三、生年清廷自甲午败衂以后,思整饬海疆,以重臣裕禄为北洋大臣,坐镇天津,广揽人才,充实其幕府,而吾父与其选。遂自嘉兴尽室北行,寓居天津之三太爷庙街,略有园林之胜。后三年庚子五月初六日卓午,我降生于此,实公历之一九零零年六月二日也。据吾父二欣室日记。吾父云:儿坠地时,啼声甚宏。前年其女兄莲常夭折,今望儿茁壮成长,因咳而名之日铁弥陀。据吾父与伯父步青公书。吾父又云:谱谓吾族为右军将军后,常引以为荣,又慕其书,有摹兰亭黄庭万本之豪言。铁儿生三日矣,观其手指纤长,他日宜若能书,或可继余志。考今岁实右军生后之一千六百五十二年,拟为其治一印日后右军若干年生。以视钱十兰之斯冰而后直至小生一印,蕴藉多矣。据二欣室日记。吾父之爱其稚子至如此,而我不肖,不能副亲心于万一,其为愧恨为何如耶! 余十八岁时,乡人陈澹如作此巨印赠我,至今犹存。惟年数,门人林似春以为有误,尝作一文辩之。然以父言,不忍改也。时八国联军,侵轶吾海疆,警报狎至,七十二沽相继失守,北洋幕僚星散。裕禄章皇无策,吾父不忍离去,始握手恨相知晚。裕禄终自裁,视其藁葬,始离去。然违难已迟矣。据吾父所著庚子纪事。及吾父归家,津市已遭惨劫,杀人盈野,白日无鸡狗声,潜行只能深夜。又虑宵小窃发,时我生仅十有八天,吾母怀我穿尸丛,默诵佛号,祝日:儿慎毋啼,啼则全家无生理!而我竟不啼。幸吾父随从喜儿本地人也,年少机警,熟路径,稔人情,全家随其昼伏夜行,由津关而杨柳青,而胜芳,而沧州。至沧州,始得大舟,颠沛南行,至家乡已秋中矣。据吾母言。我有印章一枚日忧患余生,纪实也。郑逸梅新夜报作“生不逢辰”盖所传闻异辞也。四、学历我三岁,吾母教以方字,并辨四声。四岁,从伯父步青公读文字蒙求等启蒙书,五岁以后,始读四书与毛诗,七岁毕读,然后及礼记、尚书、左传等。当读毛诗时,窃为四言诗,伯父大笑以为妄,父则日任之。母能诵老杜五七律诗,尝授之,至是乃窃读唐贤韩刘诸家,一日,在漓江舟中,用韩愈“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句意,作句日江带山簪,伯父见而大赏之,不复禁。年终得十余篇。吾父为题日:《鷇音集》,谓如鸟雏离壳初鸣,其音微弱,不能成韵也。以此颇窃神童之誉。神童之说,姚继虺评王瑗仲明两庐诗 (见无锡国专年刊) 及郑逸梅新夜报文皆言之,其说初传于苏州毕鸣远其实名实不相副,不过小慧而已。其他算学等一无所知,九岁时,平湖高氏姨尝问七折八扣之说,我瞠目无以对,姨拍手大笑日:所谓神童,如是而已乎? 我大窘。十岁,始入学堂,日富川县学,不一年即离去。十三岁,进嘉兴高等小学,吾父平时制行严,我以此不好弄,乃陆续撷其要,尽数册。我之治孤史始于此,其后欲作三代史籍撰秦史,皆造端于此我在国学馆时,受教于唐先生者至深且大,经学理学外,尤深得于其论文及读文、作文之法。其论文云:文字者,经天而纬地者也,吾日求古文之线索,则知古书之经纬与其命意。于是我之精神与古人之精神訢合而无间,乃借古人之精神,发挥我之精神,举并世之一切可惊可骇可喜可悲之事,宇宙间之形形色色,怪怪奇奇,壹见于文章。于是我之精神,更有以歆动后人之精神,不相谋而适相感。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吾遒一以贯之,无非求之经纬而已。且夫人之居处适其宜,而筑室,始有结构之法。乃左乃右,乃疆乃理,执事之法度也;殖殖其庭,匠士之秩序也。入其门,堂奥显于前,余屋廞于外,其不知法度可知也;登其堂,非三楹,非五轩,茅茨以为墙,几筵以为户,其不知秩序可知也。惟一区一径一庭一阃一草一木,皆得其所,而后谓之胸有丘壑。若是者何也?经纬而已矣。如是而推之于文,则读易可以悟书也,如是而读书可以悟诗也,如是而读礼,可以悟春秋也。孔子五十学易,作十翼,传法无一同者,经纬之变化也。论语二十篇,都凡数百章篇法章法,无一同者,经纬之变化也。左传史记之文,经纬千端,牢笼万有,而每篇体制面貌,亦无一同者,变化多也。韩柳欧苏诸子,则具体而微。下焉者,当以经纬之多寡,辩其所造之等次。晋以下之史书,宋以后之文集,几于千篇一律,览其前而即之其末者,变化少也。近世以来,桐城、阳湖号为宗派者,颇能学古人之经纬,稍稍运用于其间,而其气体或苶弱而不能振。天资耶?人事耶?抑时代为之耶?学者欲穷理以究万事,必读文以究万法,又必先潜研乎规矩之中,然后能超出乎规矩之外。而又扶之以浩然之气,正大之音。格物致知,所以充其用也,阅世考情,所以广其识也。至于化而裁之,从心所欲不逾矩,所谓过此以往,未知或知也。由是而成经成史,成子成集,成训诂家,成性理家,成政治家,成大文学家,岂非通乎经纬之道而然哉。其论读文云:学者读文,务以精熟背诵,不差一字为主。其要法,每读一文,先以三十遍为度。前十遍,求其线索之所在,画分段落,最为重要;次十遍,求其命意之所在,有虚意,有实意,有旁意,有正意,有言中之意,有言外之意;再十遍,考其声音,以求其神气,细玩其长短疾徐抑扬顿挫之致。三十遍后,自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王蘧常自传》手稿七、史学我少时趋庭,吾父喜言项王事。及救赵,士无不一以当十,呼声动天地云云为之色动气湧;至垓下之败,又为之呜咽流涕。问出何书?乃授以史记菁华录,读之,如厌饥渴。此为读史之始,太半能成诵。久之,清益,又以纲鉴易知录授之,日:此非善本,然便初学,如益以陈鹤明纪,则贯彻始终矣。阅时应注意书眉标题,如“箕子叹象箸”,“甘棠之诗”,“曹刿论战”等。父每夜必饮周公百岁酒,我旁侍,即举标题问之,或五六,或九十,能尽举其辞则喜。不独明史事且富典实,法之善也。不一年而毕,此我鸟瞰全史之造端也。以是入高小,历史教师张慕周先生谬赏之,每试必满分。吒其同侪日:小年已所造如此,他日即欧九先生,亦无以限之矣。及入中学,得祝靖远先生教,始读马骕绎史。祝先生日:此为纪事本末体,后有据之而为纪传体者,则襄平李锴之尚史也。尚史犹言上古之史。我大慕之。及入国学馆之明年,忽于常州冷摊得之,为之喜不欲寐。虽捃摭《绎史》,无所增益,然剪裁排比,事迹联属,语意贯通,特为创格,是可取也。于是有三代史之尝试。于夏,仅成夏礼可征稿二卷。于商,于纸上材料外,多取地下材料,如殷墟甲骨等,及罗振玉、王国维诸家考证,先后成世纪、本纪若干卷,伊尹、仲虺二卷,人表一卷,典坟志一卷等,虽有发表,然粗具规模而已。虽实不中声,乃来不虞之誉,王国维先生谓其友孙德谦先生称为王三代,虽一时戏言,尤足使人惭汗也。语云:知子莫若父。吾父独谓三代史体大,非汝才所能胜。无已,其秦史乎? 秦结三代之局,乃其史自古无专著。汝能为之,明二千年建制所由,补十七史断代之缺,亦盛业也。我且愧且喜,然犹虑秦史之未尝不体大,仍非轻材所得而胜也,拟先为长编。忆倪涛为六艺之一录,发家人为助事,因于暑假中,出故书数十种,分与弟妹侄男女阅之,不问解与不解,凡遇秦字即录,不二月,得抄本十余册,虽芜杂,然翦榛摘秀,于秦事盖少遗佚矣。因据之作纪傅文若干卷。不意军阀内战频仍,长编初本,毁于兵燹,而傅纪复失轶于迁徙。幸长编清本犹存,复据以补苴焉。尝以示孙德谦教授,教授时已病,犹乐为之序云:予既序王瑗仲教授《诸子学派要铨》之明年,瑗仲复以所纂秦史残稿见示,谓……中更丧乱,稿未成而再毁,此劫灰之余也。予受而大喜日:噫嘻! 君为三代史,已闻王静安言之,且戏称为王三代,而不知复有秦史之纂。秦史断代,二千年来无作手,一若留以待君者,艰难困阢,庸玉女于成,胡身之注通鉴,不亦遭乱屡毁而终成之乎? 书表虽有缺失,或未成,而纪传补苴,已近大全,洛诵赞叹,盖有八善:其一,驱遣百家,殆同部勒。其二,无征不信。其三,申理秦君臣枉屈而能功过不相掩。其四,采择诸家诠正,不间新故,期于至当。其五,珍视地下材料。其六,人表据故创新,使时代顜然,事赅文省。其七,旧史积习,扫地栝绝,隐然欲立新史规模。其八,文章尔雅,于后妃传,尤见矜慎。为史家开山,为祖龙吐气,洵为不朽之作矣。昔纪石云云:古来渔猎百家,勒为一史,实始于太史公书,其出自撰者,操纵变化,惟意所如,而其杂採补缀成文者,不能隐斧凿之痕。独称李豸青之尚史,以为一用旧文,翦裁排比,使事迹联属,语意贯通,可谓有条不紊。然尚史仅局于马宛斯绎史一书,真伪杂糅,考证亦疏,以中期为推琴,尤可骇笑。以视瑗仲此作,殆不仅上下床之别乎? 予衰病日斟,切望此书之成。祸福相倚,治乱如环,异日者,国家升平,复兴文治,网罗篇籍,以为盛世之资,此书其首选乎?此稿经东寇之乱,终得保存。不意十年动乱中,竟遭寸磔,幸首册别置得全,收拾丛残,真如郑珍所谓如抚病子,累余八十者矣。四凶既殛,始复勃然有生气。徐徐摩抚,有感于胡三省数毁终成之事,又念孙先生国家升平复兴文治之言,遂举炳烛之光,次第补苴之,虽尚未及原拟之半,然驽马十驾,杀青终有日也。附子学我之治子学,实为作史服务也。采摭遗事,视经为富,诠释学派,一秉粱先生之教。自序日:民国十六年春,予始究诸子学,走书于梁任公年丈,方作庄子天下、尸子广泽、荀子非十二子、韩子显学诸篇释义,以清华上庠油印本见赐,勖以辨别流派。遂发忿广丈指,乃有此编之作。明年,为大夏上庠高等师范科诸生论先秦学术,即将草稿次第讲授,阅六旬有六日而写定。即以清本呈丈,乞绳削。复书牟莫,为定名日诸子学派要诠。不数月,而丈已遽谢宾客矣。我之从梁先生治子书,实始于前此十年,见上师承篇,后专取史料入三代史,又作先秦诸子新传若干篇,皆为史学而作也。至此始转而专治子学,近年为复旦大学研究生上课,乃有研究先秦诸子的方法五篇,并拟与诸生合编先秦诸子学案,特粗定大纲而已。八、文学我之文学,拟分文与诗两方面述之。我之治古文,亦为作史服务也。自来评述者甚多,虽多溢美,姑引之以见一斑,如陈守玄先生谓其治汉魏。见陈氏交通大学四十周年纪念刊之四十年来吾国之文学略谈。斐尔云:他用力西汉最深,跟东汉不同,无论魏晋。见民国三十四年大众杂志第二十八号三四两月合册上海名人论———王蘧常。又云:有人说他极像梅伯言,又说他学曾滌生,都是皮相之谈。他自有一个自己在。见同上。瑞吴云:先生执教上庠,垂十数年,文章道德,照映士林。近闭户食贫,卖文为活。其为文,文理密察,而磬控纵送,足以尽事理之奥,极文心之变也。自来学人之笔,或质而不文,文士之作,恒而少实。而先生之文,华实相宣,文质并茂,而尤善于化俗为雅,凡古无今有之事物,靡不可融铸以入文,而备尽雅洁。……见民国三十三年某月某某日新闻报茶话栏。斐尔之批评,最为详细,不怕繁琐,择要抄在下面。我前在申报春秋栏,新闻报茶话栏,和各种杂志里,翦存他的作品不少;近来又得到他在交通大学的油印文稿,大约也有数十篇。曾经用归纳的方法研究过,觉得它的特点有六:1.善于冶化2.善于描写3.善于叙述4.善于傅会5.揭露社会罪恶6.表扬忠义节孝九、书法我于书法,自幼即笃嗜,以是略知门径。二十八九岁时,为诸生指授书法,作书法答问若干篇,其书久亡,近见某杂志载之,兹转录一二,以见大概。其自述篇云:予幼承先公之教,童稚即好纸笔,二十余年来,深知此中甘苦,敢先为诸生陈其一二,或亦小有助焉。余初学二王,少长,效欧阳率更,若醴泉铭,若化度寺碑,皆临摹至百数十通。尝作楹联榜书,颇要誉于乡党间。然吾兄铭远,独笑为干禄书。年十九,见沈寐师于上海,师以为骨格已树,可改肄北碑,求纵恣。是年师归里,濒行,以旧拓郑羲、敬使君两碑见赐,前一日,并指授用笔用墨之法。则大喜,如航大海之得南针。自此向明即起,每晨尽墨一盂。先公又以旧砖方二尺作架赐之,遂作擘窠书。如此者凡(几)一年,吾兄从政归,见而大许之。先师扫墓归,过访先公,见所习郑羲与乙瑛,谓犹拘局格禁,不能尽古人之势,盍广揽以博趣,去园而就方乎? 即背临郑羲如千(干)字赐之,乃改肄张迁、张清颂诸碑及龙门诸造像,业更加勤,往往手为之茧,臂为之僵,不顾也。如此者又一年。一日,为先公代书吾乡南堰白苧桥碑文,文为金蓉镜丈作。丈见之,过咤先公,以为如刘文正之有文清也,乃益自憙。后又间摹两爨,以园势运方笔。时方从唐尚书受经学,道出海上,以所习上寐师,心颇忐忑,懼不中程,师乃笑曰:若此,盍再去方而就园乎? 于是复从郑羲入,继又习敬使君。不及一年,而师谢宾客矣。自后握管,辄惘惘不自聊。廿五岁后,疲精考据,常穷日夜,前所自课,乃渐中辍。偶见一二旧拓,犹跃跃欲一试,而自律不能持久。近岁以来,奔走衣食,旧业久废。惟不忘金丈及寐师遗教,欲作草,必自章草始,偶偷闲学之。初放月仪及出师颂,后得松江本急就章,日必习一二纸,然卒卒不能致力,觉腕下有鬼,无以发其奇蕴,每自讼曰:负吾师矣!负吾师矣!又《综言篇》言学书之要,兹仅举其目:一 专一 举张芝、钟繇、释智永为例。二敏速 举姜夔、康里巎巎、赵孟頫等为例。三诚正 举柳公权、程颢、陈献章、傅山为例。四虚心 举赵宦光为例。五博取 举邓石如为例。六穷源 举宋克、祝允明、文徵明。我中年以后,专学章草,尝为学生论其体用,即将其记录录于下:汉赵壹虽然非草书,但他说,删难省烦,省复为单,颇能说出章草的特点。张怀獾书断说: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狂奔逸,赴速急就。说明了章草之作用。但从现存的章草来看,我并未体会到它的纵狂奔逸,只觉得它的结体平正,下笔有源(姜夔续书谱说)。正因如此,大胜后世的狂草,任意放逸,了无法度,但骇世俗,绝无实用。即所谓今草,也往往下笔无源,随意造形。以视章草,不独赴速急就,且有楷则。如能推行,则其用,当与简体字同功。然失传已久,自明宋克、祝允明以后,很少人学习了。因此反而目为怪体,这是非常错误的。又云:今所存章草,寥落无几,且真伪杂糅。较可信者,如淳化阁帖中,汉张芝的秋凉平善帖,吴皇象的文武将队帖,松江石刻的皇象急就章,赵孟頫和宋克所临本,似出别一传本,然误字太多,我别有考,仅可作参考罢了。其次则墨池塘的索靖出师颂或尚可信。至相传为索靖书的月仪帖,则当为肖子云书的。其他,则多是伪迹了。我们要在这几篇中讨生活,直似蹄涔之水,怎能看到章草的大源呢? 现在地不爱字,汉简汉帛书大出,则才是章草的新世界,体用变化,实不可穷,是在我们的努力博采精选而已。十、著述我年十五六,即妄思著作,初拟作小说,时东氛恶,忧思成病,乃幻想作平倭记数篇以拽忿。为伯父所见,日:不古不今,足坏父笔,乃中辍。然又试注天演论,亦为师所呵止。一时颇傍徨。及为刘子庚师注中国文学简史,始许为著述正轨。二十以后,师友切磋,著述渐多,复悔芜杂,始专事史学,其治经子与古文,亦意在作史也。然半生蹉跎,所成无几,深自愧也。兹分:1.已出版,2.将出版,3.稿成未出版,4.有稿未成书,5.在编纂中,6.在计划中,类述之。一、已出版1.诸子学派要诠1936年6月上海中华书局出版。有自序及孙德谦序。2.先秦诸子书答问 同上有自序。后大有补充,稿未杀青。3.严几道年谱 1936年1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有自跋。上海神州国光社史学丛刊戊戌变法有摘要本。4.沈寐叟先生年谱初稿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二十六卷十五十六两号5.沈寐叟年谱有补充本,稿未杀青。6.补嘉兴府志经籍志 之江文理学院1940年年刊7.商代典坟志 大夏大学十周年纪年刊此篇为商史中之一种。8.商史世纪本纪 陈柱中国学术讨论集及国专年刊9.明两庐诗三卷 常熟印书店江南二仲诗印本有自序10.抗兵集 1948年新纪元出版社出版诗文各一卷。有吴丕绩序。11.国耻诗话 大夏大学印本及新纪元出版社1947年本12.书法答问 光华简报半月刊印。已佚。大众杂志引有自述、综言两篇。13.明两庐题跋劫余录一九八O年书法研究本。另有影印本。14.礼经大义 与人合著1922年无锡印书馆本。

(原标题:王蘧常研究会成立,百岁饶宗颐感言:前辈学人之深当下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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